“剃嗎？”
“剃。”
陳奶奶一手拿著剃刀,一手摸了摸江大壯腦袋上的頭發，頭發有些粗，摸起來有些刺手,老伴也是這樣，不隻是頭發就連胡子也是。
當初大壯還小,老頭子就愛用胡子嚇他，下了大壯直往她懷裡縮。
“那我就剃了,你爸當初也是我給他剃的,手法還不錯，至少沒刮傷他。”
江大壯坐在板凳上,他抬起頭憨笑著：“那媽您就剃，您剃得肯定不錯。”
陳奶奶跟著一笑,拿著剃刀就開始了動作。
向薇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她笑著道：“就開始了？”
剃刀的聲音有些大,兩母子都沒聽見向薇說的話，倒是一旁的李美玲解釋著：“說是早點剃了好,省的化療之後看著頭發一把一把掉，看得心慌。”
化療的副作用之一,就是會大把掉頭發。
眼看著自己的頭發一把一把掉,掉的稀稀疏疏難看不說,稍稍用力一抓就能抓住一大把。
這種感覺很可怕。
所以在掉之前,倒不如直接剃了。
這是陳奶奶的建議,當初陳爺爺在醫院時,也是陳奶奶替他剃頭。
現在幾年過去,卻變成了她替自己兒子剃。
同樣是五十八號病床，同樣是這個病床的洗手間，連江大壯坐的板凳也是當年陳爺爺坐過的。
兜兜轉轉,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兩母子相認的過程很讓人感動，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隻是他們一家三口相處的很融洽。
陳奶奶每天都會來醫院，早上七八點到，晚上也是七八點回，風雨無阻一天都沒有間斷過。
江大壯兩口子心疼老人家跑來跑去，想著讓她不用天天來，可老人家怎麼可能答應？
四十多年沒見的孩子，她恨不得天天看著，把原先缺少的都補回來，還得替老伴一起看著。
就算讓她待在養老院，她反而還靜不下心，當然想跑來看看。
雖然沒直接說，但是兒子和老頭子得了類似的病，老頭子還因為這個病去世，她要不時時看著兒子，心裡根本放不下來。
這段時間他們聊了很多。
聊了彼此的生活，陳奶奶還將原先收集的照片拿了出來，她和陳爺爺每一年都會一起拍張照片，就想著如果找到孩子之後，讓他看看年輕時候的父母是什麼樣子的。
當真的將照片拿給江大壯看的時候，陳奶奶是萬幸自己當年做了這個決定。
老頭子沒福分，到死的那一天都沒見到自己的兒子。
可還好，兒子卻能看到他爸爸。
能看到這四十多年來他爸爸長什麼樣子，又是怎麼一年一年變老的。
除此之外，他們必不可免還聊起了江家人。
這家人前段時間被警察帶走，現在還在調查當中，在母子相認的第二天，江大壯不是沒想過將名字改回來，隻不過改名字還需要辦很多手續，尤其是他現在正在治療當中，很多醫療檔案中還是江大壯這個名字，想要全部改回來是一件工程很大而且很麻煩的事。
偏偏他現在缺少的就是時間。
馬上就要進行化療，在這一周的時間內是不允許離開醫院。
所以隻能擱淺下來。
陳奶奶對此倒不是很著急，兒子能找到對於她來說就已經足夠。
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是去改名字，而是讓大壯好好治病。
陳奶奶一直不相信醫院，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她都不願意往醫院跑，除非是實在嚴重的很，被養老院的其他人帶到醫院治療。
可這一回，她從來都沒有提過讓大壯趕緊出院的意思，甚至心裡都已經做好了一個決定。
向薇和李美玲交代了一下關於化療的注意事項，剛剛說完沒多久，洗手間的陳奶奶就高興的說道：“剃好了，我就說我手藝不錯吧？是不是一點都沒劃傷的？”
“一點感覺都沒！。”江大壯咧嘴笑著，剛想摸摸腦袋就被陳奶奶抓住了手，“彆摸，腦袋上儘是碎發，先洗洗。”
江大壯應了一聲，李美玲正好將換洗的衣物遞過來，“那就順便洗個澡。”
陳奶奶從洗手間走出來，她看到向薇，拉著她的時候說了幾句話，然後悄聲問道：“是明天吧？”
這話有些不前不後，不過向薇立馬知道陳奶奶在說什麼，“嗯，明天我去接您。”
陳奶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難得休息一天，還得麻煩你陪我跑一趟。”
“陳奶奶，您可彆說這麼客氣的話。”向薇說著，“我白天正好沒什麼事，也就晚上有個飯局，正好陪您出去走走。”
在三天前，陳奶奶就問了她休假日的事。
希望能陪同去個地方。
陳奶奶的請求，向薇居然答應下來，“那就早上八點半，我去養老院接您。”
陳奶奶點著頭，“那行，那你先去忙，我就不耽誤你了。”
沒再繼續說話，向薇離開了病房。
其實陳奶奶雖然沒說，但是從她的眼神中還是能看出她的恐慌。
哪怕是早中期的癌症，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熬過五年生存率。
這種類似的病，已經讓陳奶奶痛失了一個最愛的人，而現在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兒子，也躺在了病床上。
找回兒子的狂喜自然有。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怕再次失去兒子的恐慌。
然而這沒有辦法避免。
醫生能儘最大的可能將病人的生存率提高一些。
但是他們也沒辦法做出百分之百的肯定。
向薇也挺無奈。
這是絕症，這代表著全國甚至是全世界都沒有令其治愈的藥物和方法。
她有些無助，臨床醫學能讓她近距離的接觸患者，讓她了解患者的需求，一時間給予幫助。
然而這還不夠多。
她想著，或許需要作出一些改變。
不僅僅是臨床，她需要學習可研發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在這次的實習期完之後，她不會再繼續待在醫院，而是會選擇另外一個領域嘗試著發展發展。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
第二天早上，向薇開了爸爸的車前往養老院，剛剛停下來沒多久，陳奶奶就走了出來，手上還拎著一個大大的袋子。
等坐上車之後，向薇問道：“陳奶奶，咱們要去哪裡？”
陳奶奶伸手在袋子裡掏了掏，掏出了一張名片，“這上麵有地址。”
向薇接過來一看，發現是一家中介公司。
心中立馬就明白陳奶奶這是去是為了什麼。
“我已經想好了，兩套房子賣一套。”陳奶奶說著：“前兩天我在這家中介聊了聊，他給我找了一個買家，給的價錢也還不錯，我今天打算把合同簽下來。”
向薇對此並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房子本來就是陳奶奶的，她想如何處理都是她的事，完全不需要聽取彆人的意見。
她道：“那等一下簽署合同的時候，我打電話問問我媽，看合同上有沒有什麼漏洞。”
陳奶奶年紀大但是不糊塗。
她沒貪小便宜，找的都是正規的連鎖中介公司。
在接過合同後，向薇和母親視頻了十分鐘，掃過合同的內容，並沒有發現太大的問題。
雖然在價格上麵會稍微壓了那麼一點點，但好在公司規模大，不會在合同或者其他方麵搞點小動作。
在中介的撮合下，和買家簽署合同的速度很快。
合同簽完沒多久，款項就到了賬戶上。
在房價一萬多一平米的城市，這套大房子讓陳奶奶今後的日子不用再為錢發愁。
本想著，接下來陳奶奶應該會去醫院。
卻不想陳奶奶帶著她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一家慈善公司。
陳奶奶讓向薇幫著填寫記錄，“我想好了，這筆錢分成四份，一份留給大壯治病，再將之前給他讚助的人把錢還回去；一份裝修房子，剩下的做我以後生活的費用；第三份我想以大壯兩夫妻的名義捐給養老院；最後一份分成三份，一份給大壯兩夫妻、一份給美玲治病、最後一份我想謝謝這些年對我關照的人……”
就在走出中介公司後，陳奶奶賬戶上的錢對於普通人來講，絕對是一筆巨款，彆說她，就算加上江大壯兩口子，他們一家三口的日子絕對會十分的富裕。
可要是像陳奶奶這樣安排，那本來的一筆巨款，這樣一分落在手中的錢還不到十分之一。
向薇真的有些驚訝。
她其實有猜測過，陳奶奶接受這兩套房子後會回報一些，畢竟在以前的時候，陳奶奶就已經流露出這種打算。
但是，那是在陳奶奶還沒有找到兒子之前。
後來她也想過，陳奶奶有可能會實現她的承諾，但是向薇沒想過她的回報會這麼多。
這樣不管是她、還是她辛苦找尋這麼多年的兒子，都不會得到太多的現錢。
“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很奇怪？”陳奶奶臉上帶著笑，完全看不出她臉上有一絲不舍的情緒，“是不是以為我會把這些錢都留給大壯？”
向薇點了點頭。
雖然她沒這種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兒女的想法，但不得不說這是常情。
陳奶奶輕笑著，“在之前，就算是找到兒子，我和老陳手中也不過就隻有一套舊房子，能給予大壯的比現在少得多。”
現在不同，拆遷解決了她和大壯一切的難題。
不用再擔心醫藥費，也不用擔心以後住房的問題。
她現在活著，就能和大壯兩口子住在新房子裡，等她死後，房子也能歸他們所有。
至於錢的問題。
現在留下的錢足夠他們一家三口生活，而且她也不覺得大壯和美玲是坐吃山空的人。
他們倆雖然沒有很高的文憑，但也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光靠著他們自己去掙錢也能養活自己。
所以這樣就很好了。
她從來就沒有奢望大富大貴，隻想著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一輩子順順利利。
再有，她之所以這麼做。
也是真覺得有因必有果，如果不是周邊人一直幫著她，她非但不能找到兒子，甚至有可能活不到現在。
同樣的，如果她不是因為善意幫了大壯一把，他們兩口子還不知道被江家的人欺負成什麼樣。
就算是行善積德吧。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份福報能給大壯兩口子積一份功德，讓他們健健康康、順順利利。
這些想法絕對不是一時間的，她是真的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來的想法。
而且，她也該知福了。
要不是拆遷，就算找到了大壯，不但沒法解決生活上的一切壓力，就連她都會成為大壯的負擔。
在做這件事之前，陳奶奶並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但是她覺得，大壯兩口子能理解她。
就跟大壯記下給予他幫助的好心人的名字，打算以後在條件好點後回報一樣，她也記住了對她好的人，也想在有能力的時候回報一些。
僅僅隻是一些，這筆錢在她手中算多，但真的分擔開到每個人手中，其實也沒多少了。
不過，最少她已經儘了這份心。
在確認陳奶奶決定好後，向薇帶著她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其中，這裡麵就有她的一份，向薇沒有拒絕，連同這份以及自己這段時間的工資和上了大學金後所得的一切獎金，以她一家人的名義捐獻給了養老院。
等所有的事忙完，她們又回到了醫院。
向薇沒跟上去，將陳奶奶送到醫院後，便去了市裡的一家酒店。
前幾天她爸叮囑了好幾次，讓她一定不要忘記今天的聚會，必須準時到達。
正好現在沒事，她不但能準時到達，還能提前一兩個小時。
然而當她走到酒樓的二樓宴會廳時，看著掛在兩個柱子之間的紅色橫幅，突然想轉身離開了。
“女士，您是來參加酒席的嗎？暫時還沒開始，要不您去旁邊的休息室稍作等待？”
“酒席？”向薇皺著眉頭，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多少桌的酒席？”
“一共有二十八桌，向先生還格外備用五桌，以免人多不夠用。”服務員露出適宜的笑容回答著。
向薇隻覺得眼前有些發黑。
什麼意思？為了慶祝她取得一些成績，爸媽專門給她辦了二三十桌的酒席？！
想想等會兒會遇到的場景，真的想立馬逃跑了……
不過，念頭一有就被按了下去。
糗是糗了點，不過想想也知道，她的家人們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給她舉辦了這場宴會。
如果當事人都不在，那他們應該多少有點難過吧？
向薇猶豫了兩秒，走進了一旁的休息室。
參加還是要參加，但是參加之後還是得和他們好好聊聊。
以後還是彆有這種尷尬場麵的好。
在宴會舉辦前，向薇接到C市朋友的消息。
說了一些關於江家人的消息。
買賣人口，賣方獲刑嚴重，但是對於買方來講，就輕了許多。
一般是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的刑罰。
這對於江家的人來說真的太便宜了，他們的私欲拆散了一個家庭，害了陳奶奶一家三口接近一輩子的時間。
更彆說，在賣下江大壯之後，他們更是虐待、壓榨了江大壯一輩子。
“不過好在，江家為了省錢圖方便，並沒有去辦理收養手續，而是對外、對相關單位都是說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江大壯完全不用贍養江家兩老。”
這也算是一個讓人鬆口氣的地方。
如果在早些年辦理了收養手續，那在法律上講，他們就算不是親生也得贍養江家兩人的晚年生活。
“至於其他，我這邊的人也不是太了解情況，你最好找個專業的律師，讓專業的人來乾專業的事。”
朋友建議著，向薇道謝後，就拿著手機在查詢相關的消息。
才剛剛輸入，向薇身邊就坐下一人，這人道：“你這傻丫頭，這種事怎麼不問問我？我可以給你提供很多幫助哦。”
向薇沒轉頭，而是直接往旁邊人身上一靠，“媽，那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