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這間手術室迎來的病人不是胸外的了,而是乳甲外科。
是一台乳腺方麵的手術，嚴晴舒好奇地問：“厲江籬他們今天就沒手術啦？”
小丁醫生說是：“今天周三，周三下午是胸外科的三級大查房,這條下午除了門診醫生，其他醫生都不出門診,也不安排擇期手術。查房結束後還有病例討論會,一方麵討論病房裡出現並發症病人的後續處理措施,另一方麵是下一周手術病人的術前討論。”
嚴晴舒恍然大悟，又問：“那其他科也是今天嗎？”
“神外是今天早上。”小丁醫生解釋道，“心外是周一下午，不同科室三級查房的時間不同，內科係統有些科室一周兩次三級查房，反正就是，三級查房是工作製度，但不同醫院的不同科室，具體執行標準不同。”
嚴晴舒理解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在做手術的主刀醫生聽到他們的對話,就問了句：“這位同學是剛來實習的麼？”
嚴晴舒笑眯眯地應：“是呀，很多東西都不懂，要經常請教老師。”
“正常,大家都是這個階段過來的。”主刀醫生笑著應了句。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嚴晴舒的手機響，厲江籬打來的，問她要不要上去看胸穿的科室教學。
她同小丁醫生說了句，急急忙忙地就出了手術室。
到胸外科的時候，正看見一群白大褂從辦公室裡出來，三三兩兩說著話,看著像是會議剛結束。
有人問說：“還去門診嗎？”
被問道的就說：“哎呀，不想去了，我再去看看病人。”
護士隔著老遠就喊某某主任：“有你的會診！”
又有護士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扯著嗓子問：“還有沒有人要拿藥的啊，快點開醫囑，我要去拿藥了！錯過了你就等明天早上了哈！”
反正就是……很熱鬨。
嚴晴舒看著，忍不住心裡嘖嘖稱奇，片場裡演出來的醫生辦公室日常，永遠不會這麼熱鬨。
這得算是群像戲了吧，很難拍好的。
她看見厲江籬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本子，一邊把聽診器往脖子上掛，一邊安排學生去準備胸穿要用的物品。
然後拉著一個男生，跟他說：“一會兒你來做操作，我給你當助手。”
男生一愣，啊了聲，厲江籬拍拍他肩膀道：“大膽點，不就一個胸穿麼。”
接著又對其他學生說：“規培的是人人都要做的，在你們出科之前，每人都要操作一次，實習的同學暫時不做要求。”
嚴晴舒敏銳地發現，有兩個小姑娘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後怕地拍了拍心口。
她忍不住翹了翹嘴唇，哎呀，原來每個人剛入行的時候對工作任務都會害怕啊。
厲江籬交代完學生去準備穿刺包，抬頭就看見嚴晴舒站在更衣室旁邊，探著頭往辦公室這邊看，忍不住樂起來。
“你在那兒站著做什麼，過來啊。”他笑著衝她招了招手。
大家都好奇地看向了她，有同學認出她來：“是嚴晴舒哎！”
嚴晴舒走過去，同趙主任問了聲好，然後跟大家打了聲招呼，說知道今天有科室教學，她過來觀摩一下。
她穿著和厲江籬他們一樣的洗手服，甚至都沒怎麼化妝，頭發都梳了上去，在腦後盤成一團，素麵朝天地露著額頭，但看上去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厲江籬聽到姚敏和葉眉在他背後感慨：“果然網上說的是真的，明星跟網紅跟素人都是有壁的，就算在鏡頭裡很普通的女明星，放現實生活裡也是大美女一個。”
嚴晴舒被幾個學生圍著，幫他們簽名，厲江籬等了兩分鐘，催促道：“好了沒有？提醒一下，現在是上班時間。”
幾個學生吐吐舌頭，都趕緊散了。
厲江籬抬手戳了一下某人腦袋後麵的丸子頭，沒好氣地道：“把口罩戴上吧嚴老師，我可不想病房成了你的粉絲見麵會。”
嚴晴舒忙抬手捂住自己的頭發，抱怨他：“你怎麼能戳我頭發！在手術室保持發型就很難了，你還戳！”
這人立刻就道了聲歉：“這樣啊，對不起哦，我不知道。”
語氣敷衍到嚴晴舒覺得自己根本沒感覺到誠意，忍不住哼了聲。
去到病房，裡頭站著一堆學生，嚴晴舒跟在厲江籬身後，順理成章地擠進了人群，站到了觀摩第一線。
“阿叔，我們今天幫你抽個胸水，B超醫生都幫你做好定位標記了吧？”厲江籬一邊戴手套，一邊問。
病人已經在椅子上坐好，抱著椅背，上衣反穿著，暴露出背後，嚴晴舒看到一個黑色的馬克筆畫的“十”字。
因為提前就說好了由規培生來操作，厲江籬當助手，所以這會兒規培的同學已經在給病人做消毒了。
嚴晴舒站在學生堆裡，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看著，忽然厲江籬就問了句：“你們難道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操作有問題嗎？”
她愣了一下，吃驚地看著身旁一群未來的專家教授。
啥意思啊？操作錯啦？這不是觀摩，是上來就考試？
圍觀的同學們你看我我看你，有的是一臉若有所思，不知道思沒思出來，有的也是一臉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厲江籬見狀歎口氣，搖搖頭，“你們到底昨晚看書沒有啊……”
說著眉頭皺了皺，問拿著鑷子的規培生：“你有沒有叩診，這是第幾肋間？”
學生一愣，忙放下鑷子，在病人的背上叩起診來，右手中指叩擊在左手中指的第二指節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叩了一會兒，叩到標記著“十”字那裡了，他驚訝地發現：“……怎麼是第十肋間？”
“胸腔積液的穿刺點一般是第幾肋間？”厲江籬又問。
學生答：“一般是腋後線第7-8肋間、腋中線第6-7肋間，或腋前線第5肋間。”
所以這個第十肋間就……很離譜。
還是有標記的，哪個B超醫生會在這個位置做標記？
厲江籬問病人：“阿叔，你這裡的標記是B超醫生幫你畫的嗎？”
病人趴在椅背上，回了一下頭，沉默了一下才說是。
厲江籬點點頭說好，當場摸出手機來，打電話給B超醫生，問對方：“胸外科今天有個胸腔積液的患者，去做B超定位的，45床，叫陳超的，你們誰給做的定位，有記錄沒有，怎麼定的是第十肋間啊？”
B超醫生查了一下記錄，說沒有啊，我們當時給標的位置是在腋後線第7-8肋間，絕對沒錯。
厲江籬道了謝，掛斷電話後跟病人轉述了B超醫生的話，問病人回來之後有沒有擦過背之類的。
病人這時才承認，自己回來之後洗了個澡，把標記洗掉了，然後自己用筆重新畫上去的。
他是自己畫的，因為腋後線看不太清，他就用手把皮膚往前拉，這才看到標記，然後用筆描上去，筆是問護士借的馬克筆。
他以為自己是按照原來的位置畫回去的標記，實際上因為視線角度的問題，他畫的標記在原位置的下方，也就是現在的第十肋間。
厲江籬忍不住歎氣：“你怎麼突然想到洗澡？”
病人解釋道：“抽了胸水晚上就不能洗澡了，我就想在你們來之前洗個澡嘛。”
厲江籬真的哭笑不得，說那你也應該讓彆人幫你畫一下，而不是自己畫，“你眼神還挺好，胳膊還挺靈活，讓我自己畫我都看不到。”
嚴晴舒聽到這句話，忍不住使勁點頭，因為她剛才試了，她就看不到自己的背後！
病人也不好意思，說本來想讓護士幫個忙的，但是又怕挨罵，家屬也還沒來，所以就自己畫上去了。
“下次千萬彆這樣了。”厲江籬嚴肅地道，“你知道剛才如果我沒看見，他也沒注意，針就這麼真的紮下去了，紮中的可就不一定是胸腔了，很有可能是肝臟或者腹膜後的其他器官，嚴重的後果可能是大出血，就算不是這麼嚴重，那也是沒必要的傷害，何必呢？”
病人連忙點了兩下頭，厲江籬讓他坐好，看著規培生重新叩診確定穿刺位置，然後重新消毒。
一邊指導操作還一邊提醒同學們：“現在要抽積液的病人，我們基本都會讓他們去B超室做個定位，在B超引導下穿刺會更加準確和安全，這是技術的進步。”
“但我們不能完全依賴儀器，手頭上的基本功，視觸叩聽還是要學好，就剛才的情況，標錯了也不怕，查體就可以判斷出積液的位置了。”
他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把抽好的麻醉藥遞過去。
嚴晴舒看見主操作的男生手上的手套都濕了，貼在皮膚上，應該是很緊張吧。
再一看厲江籬，那眉目舒展的樣子，像是來旅遊觀光的，不像是要給病人做治療。
嚴晴舒心裡忍不住嘀咕，這人真的是……
剛想到這裡，厲江籬忽然說：“都認真看，再回憶一下課本裡相關的內容，待會兒隨即提問。”
話音剛落，嚴晴舒就聽見身後傳來幾聲抽氣聲，突然忍不住慶幸，媽耶，幸虧我不是讀醫的，也不是這裡的學生！
厲江籬當助手，就是負責抽液，他一邊抽一邊講解注意事項：“抽液速度要慢一點，勻速慢慢抽……第一次抽液量不超過600ml……”
抽液結束之後，拔出穿刺針，覆蓋上無菌紗布，用膠布固定後囑患者靜臥。
“引流管一般放置二十四到七十二個小時，拔管之前要做一個胸片，確認是不是已經沒有積液了。”
厲江籬讓學生收拾用過的東西，把抽出來的胸水遞給小於，“戴手套，把這個送去病理科，醫囑已經開好了。”
小於哦了聲，從口袋裡摸出一包手套，拆開後兩下就戴好了，接過裝著胸水的瓶子就走。
嚴晴舒有些羨慕地看著她的手，果然是專業的，戴手套的動作就是更好看點。
“看什麼呢？”
學生們都往外走了，厲江籬走到嚴晴舒旁邊，用肩膀輕輕碰了她一下問道。
嚴晴舒搖搖頭，什麼也沒說，隻抿著嘴笑。
厲江籬也沒追問，去洗了手，領著嚴晴舒進了談話室，裡麵已經坐滿了一圈學生。
看完了操作，該講講理論知識了。
厲江籬上來就直接用提問的方式來讓大家加深印象。
“我隨便點啊，周苗苗，你來說一下，胸腔穿刺的主要作用是什麼？”
嚴晴舒坐在他旁邊，使勁低著頭，感覺像是自己被提問到了，不太敢抬頭看被點到名的同學。
好嚇人啊：）
不過這個同學顯然複習過課本，回答得很順利，她答完之後，厲江籬又叫了另一個同學，問他有沒有要補充的。
講完這個問題，厲江籬接著問下一個，很快就發現嚴晴舒根本沒聽懂，正一臉茫然地出神，不由得有些好笑。
理論部分講起來很快的，十分鐘多點就講完，厲江籬突然有些想逗她，便促狹地叫了聲：“嚴晴舒同學，回神，輪到你回答問題了。”
嚴晴舒頓時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驚悚地望著他，滿臉不可置信。
什麼？我也要被提問嗎？救命！我都不會啊！！！
可這麼多人看著，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耍賴，隻好抿著唇緊張地看著某人，心裡開始不停打鼓。
一眾學生也都看傻了眼，媽呀，厲師兄你是懂作死的，人家根本就不是我們這一行的，你居然敢讓人家出醜？！
嚴院長給你穿小鞋警告！
厲江籬發現了她的緊張，眼睛裡不由自主地漏出狡黠的笑意來，清了清嗓子，咳咳兩下道：“你來回答一下，你的見習期什麼時候結束，是不是後天？”
嚴晴舒：“？？？”
師弟師妹們：“……”搞半天你就這？就這？！！
“……是是是！”嚴晴舒覺得自己真是被嚇死，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嚇死我了！你怎麼這樣！”
厲江籬也不躲，就這麼讓她推了一把，順勢往旁邊歪了一下，笑道：“我看你跟聽天書一樣，逗逗你嘛，是不是都沒聽懂？”
“隔行如隔山，我問你聲台行表是什麼意思，指的是哪幾門功課，你能回答上來嗎？”嚴晴舒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噘起嘴哼了聲。
厲江籬頓時就笑了起來，手揮了一下，示意同學們都可以散了，然後才對嚴晴舒道：“就像我去你們劇組探班，當時也是看什麼都新奇，什麼都不懂。”
嚴晴舒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歪著頭問他：“那下次我在容城拍攝的話，你還去不去探我的班？”
“你想我去嗎？”他反問道，目光炯炯地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嚴晴舒聽見自己的心跳又像打鼓一樣咚咚敲了起來，甚至有些不敢和他對視，隻覺得耳朵上的溫度好像又升了上去。
半晌才使勁點點頭，嗯了聲。
“走吧，你該回麻醉科啦。”厲江籬輕笑，換了個話題。
轉眼就到了周五，這天厲江籬沒有手術，5號手術室安排的全是其他科的手術。
嚴晴舒有些失望，覺得像是少了什麼。
一直到中午一點，一台手術結束後她從手術室出來，見到大門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她好奇地站在原地，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就見厲江籬和幾個護士一起推著一輛平車，從門口方向一路迅速跑過來，所有人都立刻往兩旁讓開。
平車上的患者一身是血，小丁醫生就在她旁邊，說了句：“八成是車禍的。”
嚴晴舒哦了聲，忽然想起錄節目碰見車禍那次，她坐在急診候診區的椅子上，厲江籬買了水來，遞給她時的樣子。
年輕的眉眼沉靜溫柔，還有點少年氣，是那種不自知的帥氣，輕爽乾淨的，如同烈日下的一泓清泉。
她突然間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晚上七點，她終於可以下班，正式結束這次的實習之旅，曾枚親自來接她，給麻醉科的眾人帶了中秋禮盒。
“謝謝大姐對晴晴的照顧，實在是太麻煩你們了。”
“沒事沒事，能夠為醫療劇做一點點小小的貢獻，讓更多人了解些醫學常識，我們也很高興。”
大家寒暄過後，嚴晴舒和曾枚走出了手術中心。
等電梯時嚴晴舒說：“枚姐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