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奚沉默。
雖然說,中經常會出現逆襲流主角放“莫欺少年窮”這樣的狠話，尤其是在主角落魄的時候，經常對著欺負他的人說這句話,可是實際上……
除非非常自負的人,否則正常人聽到這話，第一反應都是斬草除根吧？
方家隻是普通的地主人家,最多家裡和縣城的捕快有點關係,一般人不敢招惹,敢招惹的看不上他家,這才讓方家至今為非作歹，這樣的人家或許不會怕一個秀才，但舉人就不一樣了。
——舉人是可以做官的。
窮秀才，富舉人。
多少年少成名的秀才一輩子也考不中舉人,一旦成了舉人,那前後的區彆是非常大的,如果聞人澄真的成了舉人,那方家確實會擔心。
隻是那時候方老爺已經打了聞人嬌,聞人澄也放話護著妹妹被方家兩位少爺打了，隻是不嚴重——這已經結仇了！
有點腦子都知道不能讓仇人成長起來，明知道對方和自己有仇,會報複，還讓對方有機會成長，又不是誰都是聞人奚這種根本不懼敵人強大和成長的人。
方家又不是傻，都這樣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阻斷聞人澄的青雲路，直接讓他失去上升的機會啊！
成為秀才後有了正式的功名，方家雖然不將個窮秀才放在眼裡,可萬一聞人澄運氣好，考中了舉人，有了做官的機會了呢？
現在聞人澄不過是個童生而已，連秀才都不是，此時才是下手的最好機會，要是等他成了秀才，他們動手說不定還要小心點。
方家兩個少爺對視了一眼，又和方老爺目光交流了一下，言語間更加過分，又有聞人嬌在旁邊沒腦子似的刺激，推推搡搡間動作更加重了。
聞人澄從小被聞人家捧在手心，連地都沒下過，有什麼事情也不用他自己做，怎麼可能是方家兩個兒子對手，但他性子驕傲，從來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不一樣，被揍當然會反抗，衝突中又有聞人嬌上來拉架，場麵瞬間就混亂了。
當時怕聞人澄吃虧，聞人老三陪著聞人澄還有聞人嬌一起去了方家，聞人嬌言語刺激方家人，聞人老三也不遑多讓，自得家裡即將出個秀才老爺，一看聞人澄被打，怎麼可能會讓，抄起旁邊的扁擔就加入了戰鬥。
反正最後聞人澄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隻覺得手臂一疼，瞬間慘叫了出來。
聽到他慘叫，那兩個方家兒子就麻利地退開了，隻有聞人老三停手不及，扁擔又敲在了聞人澄腿上。
看到聞人澄抱著扭曲的手臂，滿頭冷汗地躺在地上□□，聞人老三瞬間就慌了。
等他將聞人澄背到醫館，讓孫大夫一看，才就被告知聞人澄的手斷了，腿倒是沒斷，但傷得不輕，路都走不穩。
聞人老三那一刻隻覺得天都塌了。
還有十天就到院試的日子，聞人澄甚至馬上就要出發去府城了，這時候斷了手，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參加院試，更不用說取得秀才功名了。
而且先不提院試不院試了，聞人澄的手斷了，日後會不會影響恢複？若是影響恢複，豈不是從此以後和科舉無緣了？
聞人澄和聞人老三都不清楚是誰動的手，當時太亂了，可666作為旁觀者卻看得非常清楚，是方家的那個大兒子下的黑手。
因為聞人澄出事，聞人家亂成一團，也沒那個功夫管聞人嬌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孫大夫說了，聞人澄的手臂傷得太重，日後影響寫字的！
也就是說，就算他恢複了，也基本和科舉絕緣了。
科舉需要一手拿得出的好字，而拿得出手的好字都需要臂力，需要日複一日的練習，聞人澄現在顯然是做不到了。
方家下手狠，直接從根子上斷絕了聞人澄翻身的可能性，相當於將他的前途未來都毀掉了。
而聞人澄的未來前途，還代表了聞人家的未來前途——至少對聞人老頭夫妻，大房還有聞人老三夫妻是這樣的。
這次夫子說了，他考中秀才的可能性非常高，聞人家為了不委屈未來的秀才老爺，為了這次院試已經砸了三十兩進去，擔保的銀子，客棧的定金，他自己花在同窗交流上的，真的算是花錢如流水，幾乎將聞人家的家底都給掏空了，可現在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請人擔保的銀子和客棧的定金都不會退，聞人澄自己花出去的也回不來，現在聞人家光是給聞人澄吃藥的銀子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整個聞人家都愁雲慘淡的。
本來聞人老頭簡直恨死了方家，想要帶著兒子去方家鬨，但方家兩個兒子卻根本不承認是自己打的，隻說自己根本沒有往那邊打，明明是拿著扁擔的聞人老三將侄兒的手臂打斷了，卻想要訛他們家，有本事就去報官，讓縣太爺決斷啊！
——方家當然不怕，他家後台就是縣衙捕快，而且誰能證明是他們打的，不是聞人老三或者聞人嬌誤傷的？就算聞人嬌力氣小，可能性很低，聞人老三一個做慣了木工的莊稼漢子，手裡又拿著扁擔，不小心打斷手臂也可能的吧？
方家的態度太強硬，聞人家向來欺軟怕硬，現在聞人澄又在床上躺著，他們當然不敢真的和方家對上，隻是想讓方家賠點銀子，讓聞人澄有銀子看大夫吃藥而已。
可惜，方老爺既然敢打死兩個妻子，可想而知方家膽大妄為，不過是打斷了聞人澄的手臂而已，人家根本不怕訛詐，最後隻給了十兩銀子。
用方家的話說，這十兩銀子是看在繼夫人聞人嬌的份上，也是看他們方家實在倒黴，聞人澄居然是在自家受傷的，否則估計一個銅板都沒有，就這十兩銀子，再來就彆怪方家翻臉不認人了。
這件事對聞人家來說簡直就是要了他們的命，好好的未來秀才老爺如今躺在床上無法下場，家裡又賠了那麼多銀子進去，聞人澄吃藥看大夫的銀子又快沒了。
相比聞人老頭他們，這件事對聞人澄本人的打擊堪稱毀天滅地式的。
他當時腿上受了傷，但並不嚴重，早就好了，可他依舊躺在床上仿佛斷掉的是腿一樣，聽到孫大夫說日後他的右手會受到影響，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勞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走了一樣。
他這個模樣看得家裡三個女人都痛心極了，言語間不停地罵著方家，罵著聞人嬌這個胡攪蠻纏惹了方家還有臉回來讓娘家做主的女兒，罵著……聞人老三沒有保護好聞人澄，為什麼挨揍，斷手的不是聞人老三而是聞人澄。
聞人老三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將聞人澄的手臂打斷的，如果是的話，他就成了聞人家的罪人，因此對於媳婦嫂子還有老娘的抱怨一句話不說，自責不已。
聞人老二一家子也就是在聞人老頭去方家鬨的時候跟著去了，之後家裡的事情幾乎就沒管，依舊像從前冷眼旁觀大丫小丫被欺負時一樣，冷眼看著聞人家發生的這一切。
聽著666替自己轉播小安村發生的一切，聞人奚簡直想要拍手鼓掌了，因為實在是太精彩了。
她離開的時候就知道這一家子後續肯定還會鬨起來，萬萬沒想到劇情居然這麼精彩，聞人嬌厲害了啊。
彆人看不出來這件事中還有聞人嬌插手，聞人奚作為旁觀者，加上之前見過聞人嬌的樣子，一下子就猜到了。
也就是聞人嬌一直沒什麼腦子，所以才沒有人察覺到不對吧？可自從聞人嬌被嫁到方家，她就明顯黑化了啊，聞人家的人是怎麼覺得，聞人嬌隻恨她們姐妹，對其他人一點怨懟都沒有的？
【聞人嬌一開始會挨打，是她故意的吧？】
【陛下你說的沒錯，聞人嬌一開始被方老爺打，是因為她跟方老爺說，將來方家肯定要靠聞人家，她哥非常厲害，讓方老爺對她好一點，她不樂意像小丫鬟一樣伺候方老爺。】
方老爺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聽了這話能忍？他打老婆已經成為習慣了，根本就沒有當回事，聞人嬌不肯伺候他，覺得他老，這種事情方老爺能忍？
動手了以後聞人嬌就回了聞人家。
這個時間點卡得很好，她知道聞人澄那天休沐，之後就要去府城了，到家之後一頓哭訴，根本沒想到聞人嬌算計的聞人澄自然就去方家討公道。
他也不會想到方家最後居然會惡向膽邊生。
聞人奚聽著轉播聽得樂嗬，卻並沒有放在心上，既沒有因此愧疚，也沒有幸災樂禍。
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場狗咬狗而已，不管是聞人嬌，聞人澄，又或者是方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且……
聞人嬌回去哭訴，聞人澄就去了方家撐腰？當初原主被打了個半死逃回聞人家，可沒有人替她做主，一個兩個都勸她忍著點，女人都這樣，尤其是聞人嬌，還在一邊虛偽地感歎原主命真是不好，怎麼就遇到了這樣的男人。
除了李氏掉了兩滴眼淚，表示一下自己的慈母心腸，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
這一次，會挨打的人變成了造成這一切的聞人嬌自己，聞人澄因此失去了院試的機會，甚至從此以後無法科舉，聞人家的麒麟兒折在了半路上。
而聞人奚卻根本沒有為那群人臟了手。
有時候，放任垃圾狗咬狗才是最好的辦法。
這一次看著是聞人嬌贏了，替自己報了仇，可她同樣不可能有什麼好果子吃，惹惱了方家，日後聞人家也不可能再給她撐腰，聞人澄那個人之後肯定會遷怒到她身上，根本不可能在管她，也就是說，以後聞人嬌在方家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想到聞人嬌會怎麼做，雖然猜到她可能會報複，我還以為她會在聞人澄中秀才後以自身的經曆當威脅，讓聞人澄不得不幫著她護著她呢，畢竟，秀才老爺為了自己將親妹妹嫁給打死妻子的老鰥夫什麼的，這個名聲可非常不好聽，是會影響日後科舉的，沒想到她做得這麼絕。】
為什麼做得這麼絕？因為聞人嬌突然發現，聞人澄根本不可能護著她吧？
誰讓聞人澄為了自己的前途，明知道聞人嬌和聞人奚姐妹的關係，還逼著她去道歉呢，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因為聞人澄才會不得不出嫁的，這樣的怨懟一疊加，會這麼做其實也不意外。
估計也有聞人奚姐妹不在那邊的原因。
聽了轉播，聞人奚一天的心情都很好，對此感受最明顯的就是聞人水。
“姐姐，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聞人水正在寫大字，一邊寫一邊問聞人奚。
聞人奚讓人教她寫字，雖然不明白自己認字什麼用，但聞人水還是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非常努力。
從前在小安村，隻有家裡的兩個堂兄才可以讀書識字，後來二堂哥不讀了，全家隻有聞人澄那個家夥在讀書，聞人水知道的不多，卻能感覺大家對聞人澄態度的不同。
對她來說，可以識字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是她從前絕對不可能擁有的機會。
“確實心情很好，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聞人奚手裡捧著一本醫書，這醫書還是府裡大夫借給她的，聞言放下書看著還有點懵懂的聞人水，“小水，我今天就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情？”
聞人水的身體瞬間就繃緊了。
“這個世界誰都靠不住，能靠得住的人就隻有你自己，你能依靠的也隻有你自己，旁人，娘家的爹娘兄弟，將來你可能會嫁的男人，將來可能會有的兒子，全部都不是你的依靠。”聞人奚目光明亮，熠熠生輝。
“他們都有可能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你，背叛你，隻有你自己不會。不要去賭那一份可能，我的小水是個好姑娘，未來會遇到很好的人，但即使這樣也不要將自己的一輩子放到彆人的手中，當彆人可以掌控你，你就再也無法逃脫，隻能任人擺布，隨波逐流。”
聞人水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聞人奚，表情有些恍惚。
說完了這些，聞人奚突然一改臉上的鄭重，抬了抬下巴展顏一笑，那張在彆人看來隻是清秀的臉在聞人水眼中卻像是全世界最美的人，“——當然，你也可以依靠你姐我，你姐我也永遠不會放棄你背叛你。”
聞人水點點頭，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懂。
從小爹娘就告訴她，她需要對兩個堂哥好一點，因為她們沒有兄弟，將來兩個堂哥就是她們的娘家依靠，可是她隻看到，為了那個所謂的依靠，她姐差點一輩子都被毀了。
她覺得聞人奚說的有道理，但是又感覺這和她平日裡知道的那些不一樣，和她從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
“不過，你姐我也隻能保證保護好你不被人欺負，我無法讓你走得更遠，想要走得更遠，那需要你自己努力。首先，寫完這張大字，將我讓你背的湯頭歌重新再背一遍！”話鋒一轉，聞人奚再次說，“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你，離開你，隻有你自己不會，隻有你學會的能力才是你真正的生存之本，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靠自己的能力活下來，走下去。”
聞人水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馬夫人牽著兒子馬文軒的手站在門外，將姐妹倆的這段話聽在耳朵裡，頗有幾分振聾發聵的感覺。
她沒想到，聞人奚居然是這樣想的，難怪她從始至終都很淡定，就算家裡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也沒有驚慌失措，無助地哭泣。
這些話和時下的觀念完全不同，馬夫人卻沒辦法說這是錯的。
她自己運氣好，娘家寵愛，和相公相敬如賓感情極好，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可她見多了各種命運悲慘的女人，就算是高門大戶中也一樣。
她這一刻想，假如她是聞人奚，她遇到了聞人奚遭遇的那些事情，她會怎麼做？
不會做得比聞人奚更好了，甚至做不到聞人奚這一步。
馬夫人覺得，自己或許知道為什麼她會這麼喜歡聞人奚這個普通的農戶家姑娘了。
馬文軒鬆開馬夫人的手跑進房間，隨後馬夫人也踏進了房門。
看到馬夫人母子，聞人奚和聞人水都站了起來，“夫人。”
“軒兒今日沒什麼事情，說是想來找聞人姑娘，我便帶他來了。兩位姑娘在府上可還適應？若有什麼需求可以直接讓下麵的人找我。”馬夫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明顯比前段時間要輕鬆很多。
隨著馬大人腿上的好轉，她心裡的壓力也小了很多，而且她這段時間一直按照聞人奚開的方子吃藥，府裡的大夫也說她的身體比從前要好了很多，恢複得不錯，所以她真的感激聞人奚，並沒有因為兩者的身份差異就覺得對方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挺好的，大人今日如何？”
馬府確實已經做得很好了，她和聞人水在這邊住了一個多月，並沒有感覺到一點怠慢，從這裡也能看出來馬府禦下極嚴。
馬大人恢複得比預想的還要快一點，現在已經可以試著下地了，隻是每天不能走太久，走一走就要停下來休息，也是這時候，馬大人才感覺到自己確實有可能徹底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