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穗以為自己看錯了,前麵人頭攢動, 然而走在校園裡的少年很高, 以至於遠遠的就能在人群中看見他, 她覺得那個背影熟悉又陌生。
“陳淑珺, 你看教學樓下麵, 那個人眼熟嗎?”
陳淑珺仔細看了眼:“哇他好高啊。”她隻驚歎身高, 倒是不覺得眼熟, “你認識他嗎?”
薑穗想想也覺得不可能,她搖搖頭:“我想多了。”
兩個小姑娘回到教室,陳淑珺熱得直用手扇風。
後排的蔣娣身邊圍了好幾個少女,她們在講八卦。
這一年關注的並不是追星亦或者電子遊戲, 而是身邊的變化。蔣娣說書似的:“……前天下午我看見校長接待了一個開著小車的人, 你們看著吧,我們學校肯定會來新學生。”
有人反駁:“你怎麼知道?萬一是校長的朋友敘舊呢?”
蔣娣說:“因為我看見了啊, 就在上體育課的時候, 有人開著車送她來的,是個女生, 臉上還戴著百變小櫻的口罩,年齡比我們都大, 估計是高二高三的。”
女孩子們紛紛驚呼。
“蔣娣, 她好看嗎?”
蔣娣說:“都說了戴著口罩,不知道好不好看。但是她的裙子很好看, 我還沒有在學校看見那麼漂亮的裙子呢。”
女孩子們托著腮,羨慕地道:“大老板的女兒, 衣服好看,長得應該也好看。”
蔣娣想了想:“沒關係,反正教學樓離得不遠,沒多久我們就可以見到她了。”
蔣娣說的沒錯,他們這棟教學樓是逸夫教學樓,隔壁的教學樓叫做格物教學樓,初三的學生就在“格物教學樓”上課。
沒兩天薑穗去學校小賣部買新鋼筆的時候,路過“格物教學樓”,看見初三(1)班外麵,學生們圍了一片。
一個穿著杏色裙子的女生在和一個穿玫紅色衣服的女生打架。
女孩子打架啊!多麼勁爆的場麵,更何況那個玫紅色衣服的女生是林雯雯。
薑穗聽說過林雯雯,這位學姐在學校很有名,去年做過學校的主持人,據說還代表學校參加過演講比賽,拿了一等獎。
林雯雯長得清純漂亮,加上心高氣傲,在這一年是陽光中學的有名的“玫瑰花兒”。
後來薑穗長大,有人還把薑穗容貌和林雯雯做過比較。
可見這樣一名女神,此時和人扭打在一起,周圍唏噓聲一片,還有人想要上前拉架。
另一名杏色裙子女生戴著口罩,死命扇林雯雯的耳光,仿佛對那一張臉恨極。
林雯雯紅著眼眶,拽住段玲頭發,一把將段玲口罩扯下來了。
人群安靜了一瞬,死一般的寂靜。
段玲突然尖叫一聲,發瘋一般地打林雯雯。
薑穗不經意看到,也愣了愣。段玲額頭突出一片,十分突兀,眼睛細小,還有修複後也奇怪的兔唇。
怪不得她會戴口罩。
人群嘰嘰喳喳開始議論起來,拉架的滿頭大汗,可沒人能把她們拉開。
一個拿了一瓶水的少年皺眉走過來,他撥開人群,一把拉起地上的段玲。
此刻段玲頭發淩亂,顫抖著滿臉淚痕。她慌張捂住自己的臉,對人群道:“不許看!不許看!”
薑穗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輕輕呢喃道:“馳厭……”竟然真的是馳厭!
十六歲的少年穿著灰色風衣,在三月還有些淒清的風中,他蹲下,衝著林雯雯伸出手,冷冷道:“口罩。”
林雯雯手往後縮了縮,馳厭直接搶了過來。
馳厭拿著口罩,遞給段玲:“段玲小姐,抱歉。”
段玲顫抖著手戴上口罩,她一腳踹在馳厭身上,對他拳打腳踢:“你為什麼不幫我教訓她,你不是我父親最忠實的狗嗎?現在我命令你打這個小賤人!”
她尖利的指甲在馳厭臉上抓出了幾條傷痕,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目光最後落在馳厭身上。
馳厭垂著眼睛,麵無表情,仿佛段玲發泄的對象並不是自己。
他灰色的風衣下,褲子被踹了好幾個腳印,而他依然握著段玲讓他去買的水。
有人看不過去,要去拉段玲,被身邊的人拽住:“彆多管閒事,那個男生是來陪段玲讀書的。擱在古代都算是家奴,你沒聽見段玲的話嗎,我們管得著麼?”
興許這一年,行為依舊快於思維,薑穗再也忍不住,從小花壇那邊跑過來,
她如今身體平衡好了許多,勉強攔住段玲的手:“行了,你打他做什麼!”
小少女的聲音脆生生的,她仰著小臉,怒視著段玲。
一直沒反應的馳厭微微抬起了眼睛,他沉默地看著身前的薑穗。
小姑娘依然矮矮的,不到十三歲,隻是個半大少女。不到他胸.前的高度,嬌.小而脆弱稚嫩。
她比起段玲都要矮一個頭,然而這麼多人,最後依然隻有她敢出來說話。
薑穗張開手,像隻炸毛的小貓,仰頭看著段玲。
段玲不善的目光看薑穗一眼,倒是意外平靜了一些。
她打量著麵前的薑穗,小姑娘半邊臉被紗布包著,另外半邊臉腫乎乎的,可她不遮不掩,就頂著這樣一張奇怪又淒慘的小臉卻不自卑。
段玲此生最在意自己容貌,這也是為什麼會和林雯雯打起來的原因。薑穗這張慘兮兮的小臉,讓段玲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然而段玲還是冷冷笑了一聲:“馳厭,這就是你的辦事態度嗎?”
馳厭頓了頓,他抬手,輕輕推開了身前的薑穗。小姑娘茫然不解地看過來,馳厭說:“在學校,我聽她的。”
薑穗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小聲“哦”了一聲。
段玲以為薑穗是過來拉架的小姑娘,所以也沒在意。這未長開的丫頭片子,倒是有一副嬌滴滴的嗓音。
薑穗慢慢退到一邊去,用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他們。
段玲被薑穗打斷,火氣都不知道怎麼發出來,她也不能再衝上去踹馳厭幾腳,隻回頭對林雯雯放狠話:“你給我等著。”
林雯雯被幾個人扶著,目光挑釁嘲笑地看著她。落在段玲眼中,就是在笑剛剛她口罩被扯下來那一刻。
段玲原本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她狠狠瞪著林雯雯,仿佛要把那張臉皮扯下來。
馳厭皺著眉,頓了頓,把那瓶水遞給她。段玲氣得發抖,她揮開馳厭的手,瓶子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老遠。段玲揚起手,一耳光扇在馳厭臉上:“廢物!”
學生們何其見過這樣的場麵,全部驚呆了。
馳厭眸色依然淺淡,他微微彆開頭,沒有看一旁的薑穗。
薑穗低下頭。
去年下定決心不再和他們有交集,那時候她以為馳厭年少時的苦難已經結束。他將放手闖蕩,光風霽月,或許經年再聽見他的名字,這位令人敬重的先生會出現在財經雜誌上。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她原本以為,等待馳厭的是光明的坦途。
可如今現實告訴她,半年多不見,他穿得好看體麵了,卻依舊被人將自尊踐踏在腳下。
2000年的春天,依然沒人愛他疼他。
上課鈴聲響起,看熱鬨的同學紛紛往教室裡麵跑。段玲拒絕回教室,往校門口方向跑了。
馳厭也跟了過去,走了幾步,他回頭:“薑穗。”
薑穗抬頭。
馳厭冷冷說:“以後這種事,彆再管了。”少年聲音像是淬了冰,“和你沒什麼關係,你多少也該聰明點。”
她安安靜靜看著他,不點頭也不搖頭。
馳厭知道,他心中還在燒著曾經那團火。如果她管了,可是又不會管一輩子,那又有什麼用呢?就像同情路邊的貓貓狗狗,偶爾喂頓飯,讓它們少一頓毒打,可是不把它們抱回家,所做一切全部沒有意義。
他真是恨透了這種會讓人期盼又心臟疼痛的同情。
馳厭眸光冷冷的:“你記好,換做是我,無論你發生什麼,我也不會管。”
薑穗愣了許久:“噢。”她想了想,軟糯糯的聲音小心解釋道,“對不起,我腦子反應慢,反應過來就站在那裡了。”
所以原本如果反應過來了,她就不過來了對嗎!少年口腔裡咬出一陣血腥氣,他看也不再看她,找段玲去了。他為什麼自取其辱,說了那樣一番話!
薑穗握著自己手中的鋼筆,久久無言。
她有些茫然不解,她按照馳厭的心意解釋了,可是他似乎更生氣了?
*
林雯雯和段玲打架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學校,
連低年級的初一學生,也普遍知道了這件事。陳淑珺從蔣娣那裡聽完八卦以後,眼睛閃閃給薑穗說:“那個段玲就是大老板的女兒欸,聽說她出生有缺陷,長得非常奇怪。段玲以前輟學過,據說是怕彆人說她長相,這次來我們學校讀書,他爸爸還讓一個男生陪著她讀呢。”
薑穗點點頭,用直尺比著畫線。
如果那天還沒看明白,現在也該明白了。馳厭就是那個陪段玲讀書的人。
她記憶中馳厭從未接受采訪,從不提起過去,因此薑穗不知道他成功那段路有多麼坎坷艱辛,然而如今這條路,是他的選擇之一。
陳淑珺問:“薑穗,學校不允許學生打架,你覺得她們會受到什麼處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