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安靜地行走在通往地下通道的階梯。
兩側狹窄的牆壁間隔鑲嵌著數盞陳舊的照明燈, 反射出來的昏暗光線將前路照映得恍如深淵, 越是邁進前方的黑暗, 越是容易使人感覺自己逐漸步入了一個無法回頭的世界, 連同身體都獻祭給了未知的恐懼。
事實上這條路最終通往的也是與世間美好相距甚遠的地方。
港黑的地下收監所, 就是它的名字。
帶來此處的人多半都沒能再活著出去, 每麵潮濕陰暗的石壁吸納了他們的鮮血與絕望,逐年染成了黏稠的黑色,唯有白茫茫的霧氣從石壁縫隙裡泄露出來,沉沒覆蓋在地麵以上, 渲染出幾分詭異。
兩人從階梯走下地麵,終於不需再忍受樓道內逼仄的環境,迎來了地底廣闊的空間。
收監所裡也並不是全然安靜的,不時會隱約傳出被拷問者受審訊時傳來的慘叫, 兼帶流涕以及痛苦的求饒聲, 奄奄一息仿若來自深淵魔窟的鬼泣。
前方似乎正好有人完成工作後從裡麵走出,傳來了一陣輕忽的腳步聲。
見到從黑暗裡現身的繃帶少年與他的部下,中也頓時一臉晦氣地開口打破了這片如同死亡的寧靜:“太宰?!你怎麼會在這裡——”
居然能在這裡撞見了自己最討厭的家夥, 他這一天真是有夠倒黴的。
隻見額間纏滿了繃帶的少年身披著寬大的黑色外套,瘦長的西裝褲管朝前邁動時, 不經意帶起了周圍流動的朦朧霧氣。
剛完成拷問工作的他渾身仿佛剛從地獄裡走出, 微垂的眼睫簇擁著那雙了無生氣的眼眸, 裡麵充滿了一種對世間萬物厭倦的眼神。看來剛才經他之手的玩物並沒有給他帶來想象中滿意的樂趣,眉梢間流露出一絲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無趣的情緒。
此時還沒見到中也的身影就先聞其聲的太宰,顯然也因此露出了一個與對方臉色不相上下的厭煩表情, 他正琢磨著該怎麼暗諷一句好讓中也知難而退,昏暗的視野裡就出現了那位已經有幾天未見的少女身影。
他不由放慢了腳步,那一眼,好似讓他從地獄來到了人間。
“小霜葉。”太宰輕聲喊道。
“小……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聽見太宰的稱呼,中也狐疑地往他倆身上看了一眼。
不過兩人這時誰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霜葉站在原地等待黑發少年走到自己的跟前,聞到縈繞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她沒有先行招呼,反倒掀起眼皮看向了他。
“你受傷了?”
太宰微微一愣,隨後朝她揚起了笑容,暗淡無光的鳶色眼眸逐漸被亮光充盈,變得比周遭的燈光還要明亮幾分。那句不經意間放得溫柔的話回蕩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仿佛因而滋養出了一株禁斷之花。
“不是哦,這是剛才審訊時不小心濺到的血。我偶爾也會到這裡來幫大姐的拷問小隊解決一些難搞的家夥嘛……”
說著,他又像小動物般好奇地嗅了嗅自己的襯衫衣袖,問道:“你會介意嗎?”
霜葉對此了然地點點頭,隨即便無所謂地表示:“隻要你彆碰我身上,那一切好說。”
“怎麼會呢?”太宰一臉正直地想要自證清白:“我又不是那種喜歡惡作劇的人,將臟東西擦給彆人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霜葉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這話由他嘴裡說出真的一點信服力都沒有啊。
從頭到尾一直被晾在旁邊的中也終於忍無可忍了:“我說,你們兩個彆無視我啊喂!!”
這時太宰才像是終於在角落發現了他的存在一般,舍得分給他一個眼神,但語氣仍怎麼聽都感覺到了他濃稠的惡意:“什麼嘛,原來中也你在這裡啊……抱歉,可能你實在太小了,讓我剛才看不見你呢。”
中也頓時就感覺自己手癢了,一副摩拳擦掌想當場打人的樣子:“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然而太宰卻完全不怕他的威脅,這樣的話他早就聽到耳朵生繭了。他無所畏懼地捏了捏耳垂,然後將目光放在中也和霜葉之間遊移了一陣。
隻一秒,他就猜測出了兩人會同框出現的原因:“森先生安排你們一起出任務了?”
中也一頓,將拳頭收了回來,頗為生硬地回道:“是啊。”
他說完以後,太宰也沒有接話,於是場麵一瞬就冷清了下來。
收監房裡求助無門的慘叫聲又再次隱隱約約地分散在四周圍,被石壁所吸收殆儘,直聽見充斥在耳畔的這些聲響,才讓人悚然驚覺這裡其實是一片人間疾苦地。
時間好似流逝了很久,又好似才剛過去一秒。
隻聽見太宰讓人讀不出情緒的聲音在這個空間內驀然響起:“可是中也的作戰風格明明跟小霜葉一點都不搭吧?要想帶新人適應港黑,與其讓你來,找我這個懂得為港黑謀取大半利益的準乾部不才更合適麼。”
中也的強大是港黑斬破荊棘的利劍,是擺在門麵上震懾與迎擊敵人的最好牌麵。
而他卻不一樣,他經手的是Mafia滾動在體內的黑色血液,可以說是滲析了整個組織層麵的真正核心,是代表了黑夜的暴力與死亡的中樞,與單純隻用武力去撕碎敵人的意義是不同的。
中也當然明白,隻是依然冷冷地回道:“你忘了Mafia裡的規矩嗎?作為屬下不要妄圖揣測首領的思維——有什麼意見就吞回你的肚子裡去,這是BOSS的安排。”
太宰臉上的表情在這一瞬好似都被抹消了,變成了予人空洞感覺的純白紙張。
“BOSS的安排麼……真是一塊好用的擋箭牌呢。”
他麵無表情地暗諷道,全然不顧這句話會使整個氣氛推向無法收拾的境地。
眼見中也的臉色開始變得緊繃,在旁吃瓜的霜葉好似終於察覺到了兩人之間氣場的不對勁,後知後覺地發出了自己的疑問:“這有什麼好爭的?”
她看向在她眼神下變得乖巧的分外黑發少年,不明所以地隨口問道:“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