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位於海港邊陲的某間庫房陡然破開一個大洞, 轉眼間一位混雜著狼狽碎屑的男性身影就猶如炮彈般被拋飛在空中, 再遵循著拋物線的原理重重跌落在地麵。似乎是覺得現階段的安全距離不夠, 男人奄奄一息地操作風的異能將自己身體扶起, 還想要再次往後倒退。
“喂, 你難道隻知道逃嗎?”
從混凝土牆麵的坑洞裡走出了一個少年, 說話時鎮定的口吻與男人身上沾染的狼狽截然不同。
彼時碎裂的沙塵飛揚在空氣裡,直到被晚風徹底吹散,少年的身影才清晰顯露出來。隱約展現在煙霧間隙中的那雙鈷藍色眼睛好似凝聚著雷電與風暴,牢牢鎖定著方才被一腳踹飛的男人。
周圍礙事的雜魚早就在第一時間被他解決, 餘下的隻剩眼前這個唯一能動用異能與他一戰的家夥,可惜對方完全是個不經打的東西,東躲西藏,還將同伴全部推到前方拖延, 讓他倒足了胃口。
“咳、咳啊……”褐發男人發出斷斷續續像是內臟破碎的咳血聲, 經過了一番疲憊的追逐戰,無力與痛楚逐漸困擾著他作為人類的軀殼,越是對抗, 那種無法戰勝的念頭越是充斥在腦海中。
世間真的有人能強大到這種地步嗎——
神經被壓迫到底線的男人不由恨恨抹了把嘴邊的血沫,自身混亂的理智迫使他忍不住朝麵前仍要接近的少年爆發出一句:“你這個……怪物!”
中也的腳步一頓, 停在了路邊。
“怪物嗎……”他低不可聞的聲音消逝在空氣裡。
風沙漸漸的朝中央聚攏而來, 凝成了一股繩結般相互旋繞, 無數砂石與碎塊被風力攜卷上了夜空,營造成了一場可怖的小型龍卷。燃燒了瀕死之人生命的最後一擊,化作的整個盛大舞台仿佛是末日天災來臨, 人工樹林的主乾被折斷,巨型的集裝箱也被掀飛,灰色渦旋幾乎要籠罩整片天空,壯觀得讓人望而生畏。
與麵前欲要將世界摧毀的天災相比,中也的模樣卻一反常態的平靜,像是冷漠到不以為意,又像是憤怒已經凝結成塊。幾秒後他忽然輕笑了一聲,直視前方的眼神銳利得仿佛一麵薄薄的寒冰,邊緣的鋒利能將人輕易割傷。
“我的確是啊——”他低吼道。
暗紅色的光芒瞬間就覆蓋了中也的身體,感受到熟悉的力量湧遍全身,他心中某處囚禁著凶獸的牢籠好似被悄然掙脫了枷鎖,猙獰的爪子搭在搖搖欲墜的門鎖上,仿佛下一秒就有不受控製的力量要咆哮著衝出來將人撕碎。
周遭狂野的風不斷嘶吼著,哭泣著,直將他的頭發吹到了腦後,中也卻沒有顧及這一點,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完完全全隻剩下了視野前方的敵人。
——來吧,可彆讓他太失望啊。
就在他仰麵等候著對方攻擊到來的時候,一道遙遠的聲音倏地將凶獸喚回了神智。
“中也,你在發什麼呆。”
這句話重新為他脖子戴上了屬於人類的銘牌,中也在淩亂的風中強撐開眼,就看見了正逐步朝這個戰場走近的少女。
她的體表周圍擴散開了一層透明的隔膜,似有文字一樣繁複的流光在上麵不停流轉,強風與砂石,罪惡與生靈都無法接近她半分。有她踏過的每一步,那裡就成了絕無僅有的無風帶。
中也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如入無人之境似的進入了風暴的中心,不多時幾根泛著銀色光澤的鋼琴線在灰色旋渦中乍現,她基本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收割走了風暴主人的靈魂。
隻消片刻,失去了主人操縱的風暴便緩緩在地表消散,頭頂堆積的雲層被勁風吹至了遠方,露出一片清澈而美麗的夜空,佇立在月光底下回望他的少女,仿佛沾染了一點水麵漾開的光暈,讓將這幅場景收入眼底的中也那顆心臟忍不住隨之輕顫,浮現出了些許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中也好似才反應過來一個事實——他打了那麼久的BOSS,好不容易差最後一滴殘血,居然就被她搶人頭了?!
“誰讓你忽然過來的啊!!”一想到自己的獵物毫無預兆的被她搶走,中也頓時就不甘心地喊道。
“誰讓你這麼慢。”霜葉收起鋼琴線,麵色自若地回敬,半點沒有搶人頭該有的心虛。
“我……”說不出話來的中也隻好氣惱地瞪著她,胸膛活像憋著一團縈繞不去的悶氣,半晌後,他隻好自行梳通乾淨,黑著臉彆扭地對她說:“算了,你那邊的人都解決了?”
“嗯。”霜葉點了點頭,“而且他們組織搜集的那批黑錢也到手了。”
追回港黑遺失的那份財產才是他們此次行動的重點,中也當下也不再猶豫,跟她一起去到看管財務的地點,順便召集部下過來集合清點戰場。
除了黑客通過非法手段竊集到的錢財,還有這幫海外雇傭集團往年用以運作的資金,這批錢當然不會好心還給失主,而是全部都劃歸為了港口Mafia的戰利品——畢竟他們可不是什麼慈善組織,會白為他人做事。
不過兩人萬萬沒想到,會在回去彙報任務以前就爆發出了難以調和的分歧。
“這次任務也有我出力的份,我想先拿回屬於自己的錢,又有什麼不對?”霜葉麵無表情地朝她麵前的少年發出了靈魂質問。
在她的逼問下,中也莫名感覺到胸口開始浮動起焦躁,嘖了一聲:“不行,這批財產已經成為了港黑的所有物,你要想拿回錢可以在之後跟BOSS申請。”
霜葉原本就寡淡的神情登時就變得更不開心了,她直勾勾地望著中也,仿佛要用眼神譴責著他那份不願通情達理的罪惡,隻是中也在美色當前依舊堅守著底線,不肯額外通融。
霜葉就這麼盯著他。
中也表示不為所動。
一分鐘後。
霜葉依然堅持不懈地盯著他。
中也的耳根卻漸漸泛出了赧色。
“你再怎麼盯著我看都沒用!不行就是不行!”赭發少年像是要掩飾情緒一樣粗暴地發出了聲音。
霜葉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這麼固執和死板,不由失望地搖了搖頭,祭出了最後的殺手鐧:“中也,像我這種被偷光了錢的可憐人,口袋裡一分錢沒有,讓我去其他地方打工又是不可能打工的,老板也沒發工資,這段時間,我每天隻能去彆人家裡蹭吃蹭住才能維持得了生活的樣子……”
遭受到賣慘攻擊的中也,內心世界明顯發生了動搖。
其實站在他們各自的角度來看,兩人的話都沒有任何問題,一邊在這次任務中無論怎麼看都起到了關鍵性因素,後麵不過是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邊則因為自身的責任感必須要以港黑的利益為優先,規矩不容隨意更改。
他們都沒有錯,隻不過是所站的立場不同。
而霜葉對中也說的這段話,恰好為岌岌可危的原則增添了砝碼,使得中也心目中的天平微妙地發生了偏移。
隻見赭發少年臉上的神情好似發生了風雲變幻,一番劇烈掙紮過後,他才從中找到了個最好的平衡點。
“總之我還是那句話,先將任務結果彙報上去。”中也抬眼與她對視,句尾頓了頓,隨後才壓低了嗓音接著說道:“至於申請獲得批準以前的那段時間……你可以來找我。”
聞言,霜葉情不自禁地嘴唇微張,又被她重新抿合。
她同樣抬起視線與他在空中交錯,中也卻罕見的沒有在此刻避讓她的目光,讓霜葉順利接收到了他眼瞳中流露出來的幾分堅定與明亮,好似太陽底下璀璨的寶石切割麵。
霜葉表情沒有發生什麼變化,隻是幾秒鐘後驀地以沉重的聲音問道:“也就是說……你會包養我?”
“我——”這一瞬間,似乎有一股火熱的氣體猛地侵襲了中也的腦門,讓這個純情的小帥哥忍不住立馬梗著脖子大聲回道:“為什麼你總要說得那麼引人誤會啊!!”
“我又不介意被你包養。”霜葉淡定地說,而且上回已經吃過他二十萬了,這種事情大概一回生就能二回熟吧。
中也並不知道這一實情,隻感覺眼前這人簡直無恥到讓他動容,然而他不愧是霜葉這麼多年裡見過的最有良心的人,毫無殺傷性地瞪她一眼後,就扯下帽簷掩蓋住那發燙的臉龐,憋出一句:
“在其他人麵前,不準給我亂說話!”
隨後少年便腳步匆匆地轉身往回走,暗紅色內襯在空氣裡劃出的弧度大得好似要將她給完全甩開。不過霜葉卻知道這是他同意的信號,默默跟隨著這串腳步去到了他的身旁。
“中也,你是個好人啊。”
“……給我住口吧!”
中也確實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過後兩日內除了完美承包霜葉的飯票以外,隔天還在下班途中順道問她要不要跟著他去酒吧。
對於這個邀請,霜葉當然義不容辭地表示自己有監督未成年人飲酒的義務。
她自己明明也是個未成年人好嗎?!
對此中也已經懶得吐槽她了。
中也經常光顧的那家酒吧名叫「Wine Bar」,裡麵的裝潢敞亮華麗,充滿了現代感的時髦。跟著今晚的同伴一同坐在高雅的吧台凳上,霜葉便靜靜垂眸掃閱著菜單上列出的酒名,讓自己的氣息與身周的氛圍融為一體。
“點一杯Martin(馬天尼)如何?”
似乎是無意間察覺到霜葉隱藏在表麵下作為新手的生澀,她左側的不遠處傳來一位中年男性優雅醇厚的聲音:“雖說一向被稱為是雞尾酒中的最佳傑作,不過其本身度數不高,精雅高貴的特點也很適合女士飲用。”
霜葉抬頭看向了給她提出建議的男人,他的年齡大致在四五十歲左右,灰白的頭發整齊地梳到了腦後,身穿一件黑色的英式大衣,右眼戴有鍍灰的單片眼鏡,像是從維多利亞時代走出的英國紳士,給人的氣質得體而又風度翩翩。
聚集在此處的多半都是中也在港黑裡熟悉的朋友,像是這位舉止儒雅的廣津,還有隔壁幾位時常與他打交道的部下,霜葉躋身在他們中間,說是被帶入了屬於中也這個準乾部的派係也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