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正得意,就沒了下文，摸著胡須的手忽然僵了一下，睜大了眼看著夏祈音：“就這樣？”
夏祈音一臉無辜地看著趙佶道：“端王殿下是覺得我誇的不夠多,想我再誇兩句？”
話是這個意思沒錯，但你這麼說出來,就很奇怪。
趙佶有些意興闌珊,他才出了第一招，敵人就認輸了,這爽度完全不夠呀！就好比有個人閉關五年,出關要去找人決戰,結果第一招對方就跪了，練了許久的絕招完全沒有炫到。
“請夏會長提提意見,其實我覺得這幅字還不算好，你看這裡、這裡收筆差了那麼一點感覺。”趙佶謙遜地打開了另一幅，“我覺得這一幅可能更好一些。”
夏祈音、李師師、盈夏：……
李師師和盈夏反應極快，既然夏祈音沒有駁斥之意,便也附和著誇讚了兩句。聽到二女的讚賞,趙佶越發揚眉吐氣起來，三言兩語就答應將自己最滿意地一幅作品懸掛在包間留給客人賞鑒。
神仙居的包廂各有風格,有才子佳人喜歡的雅致款,也有江湖人偏愛的簡明裝修。麵向江湖人的牆上描繪了一些武功招式，麵向讀書人的包廂懸掛了不少字畫。
文人除非落魄書生,輕易不會出賣字畫。字畫在市麵上高價買賣可以提升作者身價,但書畫家主動賣作品,旁人會覺得你的字畫沾染了銅臭,是一件掉份的事。
名家會注意控製流入世麵的作品數量,輕易不會將作品明碼標價出售,而是等著人主動上門“求”。可以贈送什麼人墨寶也一門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學問，求墨寶的人身份越高，越有利於作者。
遇到那些自恃身份的書畫家，上門求墨寶的若是商人，再多的錢也沒用。可要是求墨寶的人在社會上也有著極高的社會地位，想要求墨寶就容易多了。因為作品被什麼人收藏與作品的市價一樣都是書畫家的身份象征。
李白曾作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注1】”，可見美酒對文人的吸引力。故墨寶除了贈友人，換美酒亦是一件雅事。尚未名揚天下的讀書人，將作品掛在神仙居這樣常有達官顯貴出入的大酒樓，是一件雙贏的好事。
店中常備各色筆墨紙硯，客人願意可以在店裡留下墨寶。若作品被店裡選中裝裱掛在牆上，寫字作畫的人不僅可以免單，拿到神仙居會員卡，還有限量美酒和各類優惠券相贈。
以趙佶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將作品掛在這裡等待伯樂。當然也沒壞處，他們現在所在的包廂常出沒的都是汴京的權貴和名人雅士，可以迅速將瘦金體的名聲揚出去。趙佶帶來的幾幅書畫都是裝裱好的，李師師當下就找了個跑堂的小子過來將那幅字掛了上去。
字掛好，李師師、盈夏陪著趙佶同賞一番，童貫湊在一旁適時捧哏，不愧巧媚之名。趙佶心中十分愉悅，麵上卻不動聲色，不時就看夏祈音一眼。夏祈音捧著茶盞溜溜達達看了一會兒，卻沒有說話的意思。
終於，趙佶忍不住道：“若是你實在喜歡，我可以送你一幅。”
夏祈音：？？？
李師師、盈夏：……救命，我要笑場了。
“這幾幅字不錯，但詞我不喜歡。”夏祈音挑剔道，“我過幾日要啟程前去西北，你若是有心不如填一闕新詞為我送行。”
趙佶一愣，旋即道：“好！”
趙佶雖是個萬事不管，隻管風流的宗室王爺。可對京中的動向也並非全然沒有察覺，夏祈音一說西北，他便隱約猜到了她西行的目的。
李師師親自取來了上好的筆墨紙硯，趙佶閉目思索片刻，潑墨作畫，又新填了一闕詞。趙佶是個風流人，畫風、文風也婉轉風流。然到底功底到家，不管是畫還是填製的新詞，都沒失卻了水準。
看到那句“萬井賀升平【注2】”，夏祈音情不自禁伸手從未乾的字體旁拂過。詞是吉祥詞，字是好字，筆法追勁，意度天成【注3】。夏祈音的心下忽然一鬆，仿佛放下了某種枷鎖。
做為皇帝，趙佶處處是錯，可不是皇帝的趙佶，又有什麼錯呢？
夏祈音突然覺得自己著相了，明明早就告誡自己未發生的事情隻可做警示，又豈可以此為人定罪。如今的儲君是趙昉，即便沒有趙昉，也輪不到趙佶上位，何必在糾結未來。隻要此行西北順利，未來就會重新洗牌，何必再拘泥那些不屬於這裡的命數！
夏祈音忽然笑了，舉杯向趙佶道：“惟願此西北之行一帆風順，漢室中興，大宋江山永固。祝願端王殿下日日填得好詞，佳作流芳百世。”
趙佶做一輩子的端王，寫他的瘦金體，畫他的畫，填他的詞，逛他的青樓，是他的幸事，是文藝界的幸事，亦是大宋的幸事。惟願“萬井賀升平”，不願再聽“愁牽心上慮，和淚寫回書【注4】”。
趙佶雖不明所以，還是端起了茶杯回敬：“願夏會長此行一帆風順，大宋江山永固。”
雖然趙佶不知道他原來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的，但不管如何，作為趙氏宗親，他比普通百姓更希望大宋江山永固。唯有大宋江山永固，他的榮華富貴才能夠長長久久。
夏祈音放下茶杯，向趙佶長長一揖，轉身出了包間。
趙佶略有些茫然，李師師笑著道：“殿下可要留下印鑒，好讓我稍後拿去裝裱送去夏會長府上。”
趙佶：話是這麼說，但怎麼感覺是我求她的字畫，不是她求我的字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