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傻子愣住了。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牛郎……牛郎當初問過仙女,要不要留下嗎?

傻子陷入了人生第二次深入思考,也沒意識到,寧馥話並不隻說給他一個人聽。

她目光對上二娃子他娘|眼睛。

二娃子他娘悚然一驚,就像突然被定住了身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就那麼一瞬間,二娃子他娘也有一個念頭掠過心底。

——如果、如果二娃子真看見了女知青洗澡呢?

——如果、如果當時屋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呢?

——如果、如果門給鎖上了呢?

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卻忍不住片刻想入非非。

對上寧馥目光,一切無所遁形。

二娃子他娘隻覺得這女娃眼神像一把刺刀,直紮進她心窩子裡,熱淋淋地刺出血來。

一並,將臟汙,不敢見光想法,全挑出來,暴曬在太陽下麵。

二娃子卻突然像想通了一樣,猛地抬起頭來,大聲道:“我、我不要!我喜歡仙女,也想仙女喜歡我,我不要一廂情願,我也不要把她鎖起來,這樣她永遠也不會喜歡我了!”

說這話時候,“仙女”已經不再是穿著紅毛衣漂亮姑娘。

仙女是朝他扔石頭小明;是騙他吃豬食小軍;是從來對他不耐煩爹娘;是比他強壯比他聰明,看不起他哥哥。

傻子流出熱淚。

他也想要大家喜歡他。

寧馥輕輕道:“他們不懂尊重你,是他們不好。你卻不能學他們。”

“你是一個人。人心肉長,不能為你自己快活,就去叫其他很多人心痛。”

話不說透,因為傻子不懂。

話不說透,因為這樣聽人才懂。

二娃子他娘突然扔下扁擔,抱住兒子放聲大哭。

*

這一場風波過去了。二娃子也被他娘拘著上了掃盲班,班上小孩子們都被書記下了死命令,誰給欺負傻子,誰抽五下手板。

這下,連屯子裡平時那些喜歡那二娃子說嘴大人們也不敢嚼舌頭了。

二娃子她媽天天挑著豆腐,腰杆也挺直了,雖然還是嫌棄二娃子腦筋笨口水多,但偶爾也誇誇這個過年二十四小兒子,終於會寫他自己名字了。

她慶幸自己兒子沒真乾出什麼蠢事來,特地把平常蹭鍋底炒菜一塊豬皮悄悄給了村頭大黃。

——二娃子他娘雖然不信寧馥是什麼“仙女”,但居然信了大黃通靈。

大黃吃著豬皮,二娃子他娘蹲在旁邊一個勁地嘀咕,“狗大仙啊,您老剛正不阿,千萬彆和二娃計較,他日後再犯蠢,您可幫我盯著他,咬上兩口也沒事,彆叫他再被人騙,走了歪門邪道啊!”

二娃子他娘連作三個揖,絲毫不在意大黃毫無反應。

大黃拿屁|股對著她,吃得滿嘴流油。

再後來圖拉嘎旗流傳起了村口黃狗是哮天犬下凡,專管無量宵小,路見不平一聲汪故事,都是後話了。

*

圖拉嘎旗又迎來了一個大新聞。

有兩位知青要結婚了。

高涵喝醉,鑽了梁慧雪被窩。

他對寧馥感情,是憎恨,又不是憎恨。是渴望,又不是渴望。

他無比明確地知道寧馥有多麼美好,同時,他也深深地憎惡著依然渴望這種美好自己。

他真是不應該……

不應該什麼呢?

似乎有許多不該做事,可腦海裡亂作一團,一時想不出任何一件。

他抱著紛亂念頭喝了一宿悶酒,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地走進了女知青們院子裡。

第二天木已成舟。

能怎麼辦呢?結婚吧。反正他們互相喜歡。

知道這事後寧馥還沒什麼反應,徐翠翠給嚇出一身冷汗,一疊聲地道:“這狗東西!這狗東西!準是沒安好心!他怎麼連那個傻子都不如?!”

寧馥淡淡道:“他們兩個在一起,也是應了那句話——”

徐翠翠接上道:“王八瞧綠豆,破鍋配爛腕,”她拍掌叫好,“活該他們倆在一塊互相惡心人,省彆人再遭了罪!”

寧馥:……

她本來想說命運弄人來著——畢竟這兩人本已分手,相看兩厭,想不到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一起。

不過徐翠翠這樣說……也行吧。

人命運從不是既定。

而是由他們每一個選擇組成。

*

高涵和梁慧雪婚禮很低調,低調到參加人隻有他們兩個,外加一個不情不願證婚人。

畢竟這實在不是什麼光彩事。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老鄉們和知青們都去參加另一件對於他們來說顯然更重要事了——

送行。

寧馥終於要回城啦。

大家最近都被掃盲班折騰夠嗆,本來清閒貓冬時候不得不聚在一塊盯著小黑板上一個個方塊字,實在令人頭疼。

但人也不能好賴不分,是吧。

人家寧馥對他們是掏心窩子好啊!

浩浩蕩蕩隊伍一直從村口送到公路上,大夥戀戀不舍地說了好些話,把寧馥背囊塞滿了乾貨、皮子、奶豆腐等等。

圖古力書記終於叫停了打算“十八相送”隊伍。

“行啦行啦,咱們再送就要送到北京了!”他笑著揮一揮手,“走多遠,也是從咱們圖拉嘎旗飛出去金鳳凰哪!”

“小寧同誌,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寧馥上車,也和大夥揮手,“你們回去吧!我會寫信來!”

大家站在路邊目送她車。

村子裡幾個小娃撒腿追車,徐翠翠也跟著一起追。

人腿跑不過汽車,兩下子就甩在後麵了。徐翠翠哇哇大哭。

寧馥輕吸一口氣,抑回眼眶中濕潤,正要坐正身子,前麵開車小吳卻突然道:“你看,你看,那是誰?!”

她轉過頭去。

車子開在公路上,兩邊就是茫茫草原。

遠處,一個身影策馬狂飆,遙遙而來。

隻身打馬過草原,高駿大馬旁跑著一隻黃狗。

寧馥將手貼在玻璃窗上,朝他搖了搖,叫他回去。

而牧仁赤那卻狠抽一鞭,始終追在公路一側。

馬蹄翻起土塊,到底漸漸落在後麵,隻剩他喊了一句話,在風中傳過來——

“——同|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