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身許國(32)自命不凡戀愛腦的女……(2 / 2)

電話那邊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抽泣。

朱培青卻依然如舊,道:“見一麵或許能有安慰,但你好好工作,已經是我最大的欣慰。”

聽得出老人有些累了,慢慢地道:“你不要覺得自己在兩難的境地裡,不要憤怒。選這條路是很難走,但是很愉快的。你想著我是快樂地離世,也該沒有遺憾。我現在還是你的老師,你就要做個好學生,聽老師的話啊……”

寧馥慢慢地道:“我聽您的話。”

老師在病中,還要來安慰她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寧馥清清嗓子,“老師,我的戲學好了!”

朱培青道:“快,唱來聽聽!”聲音裡也帶著笑意。

這一次她不再荒腔走板地跑調了。隻有唱到音高的部分,聲音禁不住喑啞。

字字噙淚,句句含血。

長途電話帶著絲絲拉拉的電流聲,她卻越唱越是激越高昂,嗓子劈了渾不在意。

老帥重披甲,整旗再出征。

她的老師這一輩子,永遠是不言頹喪,振奮精神——

“轅門外三聲炮響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金盔壓蒼鬢,鐵甲的戰袍又披上身。

帥字旗,飄如雲,鬥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寫著,混天侯,穆氏桂英,誰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

*

寧馥最終還是沒有走。

掛斷電話,她回去工作了。牧仁赤那開著車,她坐在副駕駛裡,看著漫漫黃沙。胸中的煩悶消失了,隻有深切的悲慟。

電話裡,就是告彆了。

15個遙測點,庫爾勒的最後一站終於在五天後竣工完成,所有遙測設備全部試驗完畢,可以正常運轉。

遙測組在兩個月後,終於返回了061基地。

馬鐵軍沒提給她處分的事,畢竟她沒造成擅自離崗的事實,整個項目工程也順利完成了。

隻是問她,要不要放一天假,休息一下。

寧馥隻是搖搖頭,“不用了,主任,彈頭方麵的工作還有很多要做,爭分奪秒。”

休息是她此刻最不需要的東西。

——五天前,df-5項目組總設計師、發射副總指揮朱培青去世。遺體火化和追悼會在三天前進行。

馬鐵軍伸手按在她肩膀上,用力地停留了一會。

“朱老……那天很高興。”他頓了兩秒,道:“家人說,那是從他住院後,見他最高興的一回。”

“朱老兩年前……其實就查出來了。但他誰也沒說,甚至家裡也不知道他的身體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馬鐵軍道:“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動筆寫自傳了。他啊,這一輩子的故事,也是我們乾這一行的縮影。朱培青的‘自傳’,不像是那些‘成功人士’著書立說、標榜自己成就自娛自樂的產物,更像是……更像是他留下的,給大家的最後一份禮物。”

寧馥想起在朱培青辦公室裡看到的稿紙。已經挺厚一摞了。

馬鐵軍道:“他留白了。”

寧馥一怔。

“df-5的項目,他也寫了。”

“隻寫到遙測。還剩最後一個章節,叫做‘發射成功’。”

留待後人。

朱培青這一生撲在導|彈事業上,有多少功業不為人知,自傳若要付梓,還不知要多久以後——等那些驚心動魄都不再是秘密,等那些艱辛漫長發酵成傳奇。df-5的項目是他最後的心血,他卻未能親眼看著導|彈發射成功。

馬鐵軍輕聲道:“他的遺憾,就寄托在我們身上。”

寧馥的密級,並無法看到朱培青的書稿。甚至馬鐵軍也無法讀到全文。

他隻是將朱培青囑咐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轉達給寧馥。

“朱老最後,多次提到你。他擔心你,知道你重感情,怕你難受,為他的事情耽誤工作。”

“他說,我們的事業,是要求最精密、最嚴格、最謹慎的。工作的時候,情感是次要的,自我感受是次要的,你要做到絕對的冷靜,理智,敏銳,要有大局觀。人遲早要死,死了就是沒了,就消亡了,但我們是唯物主義戰士,要以大無畏的精神去麵對走向死亡的自然規律——”

“也要勇敢地接受,親近的人的死亡。”

你可以悲傷,但是不要悲傷太久。

寧馥眼中有淚,她問馬鐵軍,“主任,我能哭一分鐘嗎?”

一向不苟言笑像個工作機器的馬鐵軍默默地點了點頭。

寧馥趴在辦公桌上,把頭埋在臂彎裡。馬鐵軍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像在哄一個孩子。

他們都淬煉出一身無堅不摧的銅皮鐵骨來,但心腸依然是肉做的,血仍是熱的。

寧馥果真隻哭了一分鐘。

“老師留下來的文章,我們會寫完的。”她抬起頭來,像在鼓舞馬鐵軍,也像在鼓舞自己,“會寫完的。”

馬鐵軍也嘴唇發顫,低聲重複道:“一定會寫完的。”他緊緊握住寧馥的手。

對方有力地回握了他。她重新從脆弱而悲傷的狀態,變回一個戰士。

她振作得很快。悲傷無法擊垮她,隻會讓她更堅定。

她的老師果然很了解她。

赤子之心,坦蕩如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