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夏,暑氣蒸乾了空氣中的水分,乾燥又炎熱的風肆無忌憚的在京城這片土地上肆虐。
時不時還能從風中嗅到一絲血腥腐爛的氣味。
兩個月的戰爭,京城百姓為了避難紛紛帶上家私出逃,回鄉暫避。現在的京城,大街小巷空空如也,隻有巡邏的士兵穿梭來往,若在巡邏的過程中遇見還未離開的百姓,會立刻將百姓遣送出京。
至於在戰爭中犧牲的將士,出於疫病的考慮,無法存留他們的屍體待家人認領,隻能一起活火化,將他們的骨灰埋入地底。
這場戰爭持續的比趙臻想象的更久。
趙晏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他所知的,也就隻有溫長柏臨死前透露的情報,後麵都是他在交戰過程中慢慢摸索出來的。他花了一個月才徹底摸清趙晏的底細,然後反攻。
很快,他就占領了四道城門,切斷了趙晏與京城外麵的來往。
趙晏所有的兵力都退回了皇宮,死守這最後一道陣地。
趙臻卻沒有即刻去攻。
但凡對方有背水一戰的打算,這就不會是一場輕鬆的戰役,趙臻寧願等一等,等對方的士氣敗落再進攻,也不想立即跟對方硬碰硬,讓死傷多一倍。
一隻白鴿在豫王府的上方盤桓,然後拍拍翅膀降落。鴿子的腿上綁著一個竹筒,侍衛取出竹筒裡的信,直接送去了書房。
“稟告王爺,有王妃的信。”
趙臻放下文書,伸手,“給我。”
小姑娘離開了半個月就忍不住寂寞,要了隻信鴿給他寫信。
信上都是些生活瑣事,什麼這裡的夕陽真美、糖葫蘆真好吃、荷花開花了之類的,從不問他戰事進行的如何。每次想她的時候,趙臻就把這些信拿出來反反複複的讀,他的心情就會平靜一點兒。
他現在所做的,都是為了以後能跟她長長久久的廝守,一想到這裡,他就會覺得現在的分離值得。
趙臻把信打開,小姑娘的字洋洋灑灑的鋪了滿張紙,趙臻勾唇,手指輕輕蹭了蹭落款。
——汝妻,儀瑄。
他笑著去看信的內容。
小姑娘先是抱怨自己的腰粗了,要他有個心理準備,不許嫌棄她。又說她前兩天去湖裡遊船,釣了好多魚蝦,吃起來特彆鮮美,問他是不是多吃魚他們的寶寶就會更聰明。
趙臻忍不住要笑,心想不吃魚咱們的孩子也笨不到哪去,再聰明可能從小就要當人精了。
小姑娘又接著說她在那邊認識的人,絮絮叨叨的,最後讓他小心身體,不要太累。
趙臻戀戀不舍的看完,忍不住又看了好幾遍。
然後才提筆,給小姑娘寫回信,寫寫改改,他以前寫奏折都沒這麼費力。
*
深夜。
電閃雷鳴,大雨嘩嘩從天空中落下,似乎要洗去這滿地的血腥與塵埃。風夾雜著水汽從窗戶灌進來,發出詭異的嗚嗚聲。樹枝被風撕扯,群魔亂舞。
趙晏被發跣足,踩在冰涼的柞木地板上,一臉凝肅。一道閃電劃過,瞬間映亮了他的臉。
冷白的皮膚,白的有種近乎透明的蒼涼感,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雙眼。
漆黑、幽寂,不見半點光彩。
他穿著白綢料子的寬袍,料子反光,有幽藍的光澤,襯的他整個人像夜行的鬼魅。
“陛下。”
有人遠遠的,小心翼翼的喚了他一聲。
他看都不看,皺了下眉語氣不耐:“你來乾什麼?”
“臣妾……”麗嬪低下頭,“想來看看陛下。”
趙晏覺得嘲諷,他滿懷惡意的冷笑問道:“怎麼?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走,是留下來看朕的笑話?”
三宮六院,上至妃嬪下至最低賤的宦官宮女,都爭先恐後的逃出宮。
他們那惶恐的模樣,實在讓他覺得可笑。
走吧,全都走吧,最好一個人都不剩。
他當了五年的皇帝,已經很久都沒這麼清淨過了。
麗嬪哭泣著搖頭,肩膀一抖一抖的,“臣妾生死都願追隨陛下,求陛下不要趕走臣妾。”
趙晏一愣。
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向她。
趙晏臉上那極富攻擊性的冷笑褪去,麵無表情的注視著麗嬪,好長一陣子,他終於開口:“為什麼跟著我?”
“因為……”麗嬪下定決心,迎上趙晏的目光,“臣妾喜歡陛下。”
喜、歡?
趙晏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竟有刹那的動搖。
他聽過很多人說喜歡。
隻不過她們喜歡的對象並不是他,她們喜歡的是天子。如果換個人來當皇帝,她們照樣能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出同樣的話。
趙晏早已對這樣的謊言疲倦。
麗嬪眼睛紅紅的,淚水不停的往外冒,一路上雨把頭發和衣服都打濕了,往下滴著水,身子弱弱小小的,兩隻手局促的握在一起。
趙晏輕輕笑了下,覺得她真傻。
喜歡他,有什麼用呢?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