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已經沒房了,鎮子小,招待所建的也不大。
醫院開培訓班,一下子招收了幾百個學生,宿舍有限,大多數學生可不就得住招待所。
俞言博想了下,問櫃台服務員:“知道上坎壩農場的帶隊醫生是誰、住幾號房嗎?”
這個有登記。
服務員拿出登記表:“陳宜安,206室。”
陳宜安,李雪風的老師。
俞言博扶著韓連長上樓敲響206的房門,屋裡陳醫生、李雪風,以及一位鄉寨來的赤腳醫生,都在。
三人剛下課回來沒一會兒,洗漱後,趁著離熄燈還有半小時,一個個抓著書正看得癡迷。
聽到敲門聲,李雪風捧著書,頭也不抬道:“請進。”
“雪風,你也在啊?”
“俞副營!”李雪風驚訝了瞬,待看清他扶的是誰後,嚇了一跳,書往床頭櫃上一擱,忙伸手將人接住,“我們連長咋來了?還喝了這麼多酒。”
“酒癮上來了,非要拉著我喝。喝完了,這不就跟我撒起了酒瘋,”俞言博彈彈身上沾的菜葉子,“雪風,你帶的衣服多嗎?先借我一套,我過來陪團長看病,他人還在醫院,我得過去守著。”
“哦,你等等。”
陳醫生放下書本,趕緊過來幫忙。
臟汙的衣服扒掉,將人放在床上,陳醫生兌盆溫水拿毛巾給韓連長擦身。
李雪風打開藤編的行李箱,取了套衣褲給俞言博,見他頭發上沾著菜湯,李雪風建議道:“走廊儘頭有個洗手間,你拿著盆、肥皂、毛巾,去洗洗吧?”
“行。”
李雪風把東西遞給他,回頭見老師在給連長把脈,提起暖瓶衝了杯蜂蜜水端過去道:“沒事吧?”
“有點輕微的酒精中毒,大概是喝到假酒了。你找服務員問問他們廚房有沒有綠豆,熬一碗綠豆湯來。”
“好。”李雪風把蜂蜜水遞給老師,拿著錢票匆匆下樓找服務員。
俞言博洗得很快,十分鐘就端著盆回來了。
陳醫生將一碗蜂蜜水給連長灌下大半,見他進來,起身道:“俞副營,你有沒有感到哪兒不舒服?”
俞言博摸摸胃:“有點難受。”
“我給你號號脈。”
俞言博的中毒症狀微乎其微,放任不管也沒事,陳醫生還是給他衝了杯蜂蜜水:“喝吧,舒服點。你們在哪喝的酒?”
俞言博麵色一凝:“咋了?”
“我瞅著你們是喝到假酒了,韓連長有點輕微的精酒中毒。”
“嚴重嗎?”
“糟點罪,沒事。”
“哎,怪我,買酒時沒有注意,明天我找他們去。”
陳醫生點點頭,他也是提個醒。
“老陳,我醫院還有事……”
“哦,那你去忙吧,連長有我們照顧,你放心。”
“麻煩你們了。”拍拍陳醫生的肩,俞言博將洗澡時順便搓了把的衣服晾在窗外,匆匆回了醫院。
雲依瑤跟兒子回到病房,陸湘不在,回宿舍休息去了。
陸銘年紀大了,精神不濟,這會兒已經睡下。
雲依瑤湊到看報的丈夫身邊,戳戳他的胳膊:“知道俞言博愛人為什麼住院嗎?”
蘇團長對彆人的八卦不感興趣。
“誒,跟你說話呢?”雲依瑤胳膊肘抵了抵他。
對妻子性格深有了解的蘇團長,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是說磕掉顆牙嗎?”
“哪是磕掉的,被人打……”
蘇子瑜剛要端盆洗漱,聞言咳了聲:“媽媽,一麵之詞不可信,傳話也要負責。”
“咳,這樣開頭不是更有吸引力嘛……”見父子倆均是不認同地看著她,雲依瑤訕訕地摸了下鼻子,這才實事求事地將張蘭母子仨的話述說了遍,不足之處,蘇子瑜幫忙補充。
蘇團長合上手中的報紙:“再把張蘭臉上的傷跟我說說。”
“有問題?”蘇依瑤好奇道。
蘇團長沒回答。
隻聽蘇子瑜道:“兩頰浮著五指印,額頭鼓著個包,上嘴唇外翻,門牙缺失兩顆。”
蘇團長:“鼻子、膝蓋、胳膊肘沒事?”
蘇子瑜想了下:“有也應該是輕傷。”
張蘭講述時,偶爾會激動地揮動胳膊,沒見有什麼不便。
雖然一直坐著看不出雙膝有沒有受傷,可依她不吃虧的性子,真要傷了,不會忍著不說。
蘇團長伸手在妻子頭上比劃了下:“要是揪著頭發猛然往地上摜,鼻子突出其他五官,會最先受傷。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額頭著地,這樣不會傷到鼻子和嘴。”
“人在危險來臨時,第一時間會先掙紮,或是護住自身要害。如此,胳膊、腿會先著地,女.性.愛美嘛,在此其間肯定會護著臉。”
所以,他斷定,人是磕到哪了,並且這個地方有處突起,門牙正好頂在了上麵。
“不是人家打的?!”雲依瑤大為驚訝,“那她怎麼跟我說是人打的?”
打是打了,臉上有傷嘛,但卻絕不是她說的那樣:被人揪著頭發往地上摜。
至於為什麼要說得這麼嚴重?
蘇團長陷入了沉思。
依俞言博的資曆,家屬早就可以隨軍了,可他愛人寧願帶著孩子在農場,也不願意去部隊。
為什麼,嫌部隊苦唄。
再一聯想最近知青為了回城鬨出的事,蘇團長唇一挑,肯定道:“想借此回城。”
“啊!”雲依瑤怔道,“那也不能冤枉人家打她呀?”
隻有被打,才好辦病退。因為軍屬在農場被打,農場是有責任的。
鬨大了,軍部介入,她也不算說謊,臉是被人打了呀,至於為什麼要說得這麼嚴重,她也可以推說氣憤不過,或是當時太過混亂,記憶有點模糊。
“這人怎麼這樣!”雲依瑤氣得不輕。
蘇團長展開報紙,繼續翻看道:“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就是事實。雲同誌,在這點上,你該向子瑜學習。”
雲依瑤撇了下嘴,不想理這對父子,奪過兒子手裡的臉盆,換上自己的毛巾,拿上口杯轉身去了水房。
蘇團長輕笑聲,看向兒子:“明早,顏東錚會帶著秧寶過來找你湘湘姐做針灸,你可以近距離地接觸了解一下。如此,你才能判斷爸爸說的對不對。”以人品論對錯,固然會有瑕疵,卻也在一定程度上能讓自己儘快推斷出事件的大概。
蘇子瑜點點頭,在床旁的凳子上坐下:“爸爸覺得俞副營這個人怎麼樣?”
“業務能力一般。”蘇團長淡淡道。
蘇子瑜抿嘴笑了下:“年底大比,爸爸不準備提拔他一下嗎?”
“他又不是我手下的兵。”
“那這回的人情?”
“你媽不是許諾他愛人,一定幫她找個好牙醫嗎?牙這方麵的病,國家不報銷。醫藥費、住院費、來回車費,一切花銷咱家來出。”
蘇子瑜雙眼亮了亮:又學一招。
蘇團長曲指給了兒子一個鋼崩:“去洗漱,晚上彆看書了。”
蘇子瑜嘟囔一聲,拿著口杯走了。
俞言博就是這時候過來了,跟蘇團長說,他方才去外麵招待所看了,已經沒有空房間。所以,他想辦法在住院部幫忙申請了間病房,請雲依瑤母子過去歇息。
蘇團長指指窗下的床:“不用,陪護床都鋪好了。俞副營辛苦了,過去陪你愛人孩子吧。近來部隊訓練緊,明天一早你也彆往這兒跑了,安頓好家小,趕緊回部隊,年底的大比要緊。”
俞言博心頭一喜,自覺已得到了蘇團長的承諾,忙應了聲,快步去了妻兒住的病房。
張蘭和孩子們等著他呢。
一見麵,兩個孩子抱著他的大腿就嚎啕大哭:“爸爸嗚……你咋才來呀?媽媽被人打了……”
同病房的人被吵醒,聽兩個孩子哭得可憐,想到軍屬的不易,倒底沒說什麼。
“好了好了,彆哭了。”一手抱起一個孩子,走近妻子,俞言博低頭朝她臉上看了看,“傷的怎麼樣?”
張蘭口罩一拉,指著臉、嘴:“你看!老俞,我不管,今兒這事你一定要給我做主。”
“你想怎麼樣?”
“我要沐卉給我出醫藥費、營養費,我要連長給我辦病退。”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帶著孩子隨軍?”
張蘭雙目閃了閃:“就算隨軍,也得讓我先回城把牙看好呀。”
“行行,依你。明天我找韓紅軍說說,讓他給你批倆月年假回滬市看牙。”正好趁著這倆月娘幾個不在,他把心思收收放在訓練上,爭取年底拿個好成績,再有蘇團長的承諾,說不定能連升兩級。
“倆月哪夠!”
“回去了,待多久還不是你說了算。”俞言博哄她。
張蘭臉上這才有點笑容:“你吃飯了嗎?要不要吃個水果,或是開瓶肉罐頭?”
肉罐頭可不好買。
俞言博拿起來看了眼,認出是下午有人來看蘇團長拎來的:“雲依瑤來看你了?”
張蘭愣了下:“是有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過來,說他丈夫跟你是同事。”
除了雲依瑤沒誰了。
“你沒跟她胡亂說什麼吧?”
“我跟她不熟,能說什麼。”張蘭白了他一眼,謹慎道,“你這麼緊張乾嘛?”
“她丈夫是這次大比的主考官,你說我緊張什麼?”
“爸爸,”俞景現插嘴道,“跟雲阿姨一起來那個男孩,我看他腕上戴著款兒童電子手表。”那表,去年他隨媽媽回滬市探親,在街上看人戴過,“外婆說那表隻有華僑商店才能買到。”
“她家有海外關係?!”張蘭驚訝道。
“有沒有海外關係我不知道。”俞言博道,“不過,她丈夫蘇團長背景硬著呢,老子是京市軍區的副司令。”
“啊!”張蘭驚叫道,“那、那我不走。雲依瑤說幫我找牙醫,還說春城不行,帶我去京市。”
“真的?”
張蘭和兩個孩子連連點頭。
俞言博叫了聲“好”,叮囑妻兒道:“明天我要回部隊訓練,蘇團長住院期間你們趁機好好跟雲同誌和她兒子打好關係,爭取做到有來有往。”
“你放心吧,”張蘭摸摸兒、女的小臉,“孩子跟孩子更容易相處,憑咱家景現、舒雅的好樣貌和聰敏勁兒,還怕拿不下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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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顏東錚熬上藥,給倆母雞的竹食糟裡倒入蟲子,騎車去食堂。
南瓜粥、水煮白菜、黑麵饃。
水煮白菜裡沒有一點油,隻放了點鹽。
怕家人吃不慣,營養達不到,顏東錚沒回家,直接去了連部醫院食堂,要了一碗蒸蛋。
這麼一折騰,時間就有些趕。
一到家,顏東錚放下飯,抱起女兒,把沐卉、顏懿洋、老二都叫了起來。
沐卉頭上的傷差不多好了,老大、老二對環境適應良好,顏東錚便不準備再慣他們,一天之際在於晨。
起來吧,吃過飯,背書。
沐卉背文史,老大看政治、地理,老二古詩兩首。
秧寶閉著眼打了個哈欠,跟爸爸要求道:“我要小揪揪,戴花花。”
原有些焉巴的花兒,經過一夜的水養,彆提多水靈了。
秧寶揉揉眼,選了兩朵雞蛋花遞給爸爸:“戴。”
顏東錚拿著頭繩折騰了半天,一個小揪揪也沒紮成,最後還是顏懿洋看不過眼,接過梳子,用長長的紅頭繩幫秧寶紮了個衝天炮。
兩朵雞蛋花用黑色的細長發卡夾著彆在了衝天炮上。
那造型……真是一言難儘。
秧寶拿著小鏡子照了照,覺得挺美,抱著大哥親了口:“愛你喲。”
老二不等大哥回吻,擠過來,點點自己的臉蛋:“親親。”
秧寶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偏心,遂低頭碰了下他的臉。
老二捧著臉,傻笑了聲,找出自己的陀螺、小鞭給秧寶玩。
秧寶不想要,她喜歡會走會捉米的大紅公雞,會爬的壁虎和會飛的蝴碟。
“彆鬨了,快去洗漱。”顏東錚端著兩碗湯藥進來道。
老大扯著還要往妹妹手裡塞陀螺的老二,拿上竹杯去水池旁刷牙。
秧寶怕等會兒小哥還要往她口袋裡塞東西,忙先一步將大哥給她做的公雞、壁虎、蝴碟分彆塞進背帶褲的三個口袋裡,占上位置。
母女倆喝完藥,顏東錚取出塊奶糖,一掰兩半,大的給沐卉,小的喂秧寶,緩會兒,一家人開始吃飯。
一碗雞蛋羹,給老大、老二各舀兩勺,剩下的母女倆分。
沐卉給顏東錚舀一勺放粥上:“老顏,要不咱家種點菜吧?”光買也不是事。
顏東錚淡淡地瞟她一眼:“彆想!有這時間,趕緊把書背背,或是看哪位知青素描學的好,拿瓶罐頭讓人家教教你,爭取年底考上大學。”
“我底子這麼差……”
“媽媽,”顏懿洋打斷她道,“吃完飯咱們製定個學習計劃,隻要你能每天按照計劃完成,一個月下來,我保證你能考上一流城市的一流大學。”
“媽媽加油!”秧寶握拳給她打氣,“你是最棒的、最聰明的媽媽!”
沐卉下意識地背一挺,高高抬著下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號稱打遍荒原無敵手,能被眼前這點小小的困難打倒!”
顏懿洋放下筷子,“啪啪……”鼓起了掌。
老二跟著起哄,邊拍手,邊叫道:“好!再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