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生疑惑地看向從自家客廳出來的兩人:“你們是……”
“你好。”蘇團長上前幾步,抽根煙遞上,“我們家剛從外地搬來,想買幾樣老家具,四合院嘛,新家具擺上總覺得不是那麼合心意。有朋友說你這兒有,我們過來看看。”
是,住四合院的人對老家具都有一種很深的情結,這個周長生懂。
擺擺手,周長生沒接煙:“你們也看了,我們家能賣的差不多都已經被我賣完了,二位來晚了。”
顏東錚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掃眼空落落的院子,發現牆角有棵枝條虯曲的藤木,有些年頭了:“那邊種的是葡萄樹嗎?”
“不是,紫藤。”
“賣嗎?不要整株,剪兩根枝條即可。”
蘇團長愕然,不是買桌椅的嗎?怎麼買起紫藤來了。
“紫藤不值錢,現在嫁接有點早,你過一兩個月再來吧,到時我修剪些枝條給你。”
“行,多謝。”
“客氣了。”
蘇團長看顏東錚,這就完了?要走嗎?
顏東錚好笑地瞥他一眼,轉頭問周長生:“客廳的桌椅賣嗎?我出兩百,日後你要是後悔了,可以拿兩百塊錢找我買回來。”
周長生、他媳婦驚愕地看著顏東錚,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蘇團長先是一愣,繼而失笑,是啊,這就是顏東錚,固守本心,做人做事,永遠有自己的底線。
“不、不用兩百,”周長生緊張地咽了口吐沫,忐忑道,“你給我一百,不,五、五十也可以。”
顏東錚沒說什麼,當場點了一百和十張僑彙券給他。
周長生一看僑彙券上寫的糧票十斤,就是一哆嗦,再挨張翻過,分彆有肉票、高檔點心、煙酒和布票,都是市場上稀缺的緊俏物品券。
這十張僑彙券對他來說可比一百塊錢頂用多了,有了這些,父親的平·反材料說不定就能順利遞交上去了:“隻要桌椅嗎,我家還有幾個碗,一個壺,不要錢,都、都給你。”
“能讓我看看嗎?”
不等周長生應聲,他媳婦已一股腦從廚房抱了出來,放在了顏東錚麵前的地上。
顏東錚蹲下查看,周長生湊過來,介紹道:“這是民國的青花瓷碗,不值錢。倒是這個壺,能賣五塊,錫皮做的。”
清代的紫砂胎包錫嵌玉壺,過個幾年,哪是五塊能買的。
倒是四個青花瓷碗,料質粗糙,顏色發暗,層次單一,造形不夠圓潤,沒什麼收藏價值。
掏了十塊錢給他,顏東錚拿著壺起身道:“碗不用了,就這把壺吧。”
周長生捏著錢,喃道:“說好的不要錢的。”
“給孩子的壓歲錢。”看著跟秧寶差不多大的女娃過得淒淒慘慘的,顏東錚不免就有些心軟。
當年他遇到小家夥的時候,小小的人兒一身臟汙,瘦骨伶仃,隻一雙眼睛格外有靈性。
周長生年前帶著妻兒回來後,為了出行方便,也為了跟前院的住戶隔開,不讓妻兒整天聽那些閒言碎語,在院子的側麵開了個小門。
蘇團長出去把車開到小門旁,幾人抬了桌椅出來。
顏東錚寫了個紙條給周長生:“這是我的住址,你哪天想要買回桌椅了,就來這兒找我。”
“怎麼稱呼您?”
“我姓顏。”
出了胡同,蘇團長看了下表,五點多了,冬天天黑的早,他跟戰友約的是五點在豐澤園見。
“東錚,跟我去見幾位朋友吧?”
“不回棉花胡同拿煙酒嗎?”
“來不及了,飯店也有,到時直接叫上兩瓶,再來條煙。”蘇團長打著方向盤道,“約了仨,一個是跟我一塊兒玩到大的好友,叫陳豐羽,在警局工作。另兩個都是我早年的戰友,呂季同因傷退伍,如今在房管局上班;唐成周轉去了部隊後勤處。”
“我原就打算在走前,邀你和他們見個麵,三人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市人,又是部隊出來的,人品信得過,日後我不在京市,你有事,可以找他仨。我家老爺子工作忙,張棟吧,整天待在部隊大院,能接觸的人不多,沒他們仨得用。”
蘇團長一番好意,顏東錚哪好意思拒絕:“蘇大哥,麻煩你了。”
“哈哈……順手的人,再說,哥相信你的人品、本事,真讓你和他們認識了,到時受惠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兩人到時,三人已經點好菜,叫了煙酒。
“老蘇,”陳豐羽一見人來,笑道,“說好了呀,今晚這頓你請。”
蘇團長掃眼桌上的菜,氣笑了:“點這麼多,你們吃得完嗎?”還全都是大菜、硬菜,煙酒也是挑了最貴的來。
“吃不完,我打包。”呂季同見蘇團長身旁的顏東錚似被屋裡的煙味嗆了下,掐滅手中的煙,笑道,“這位,不介紹一下。”
四兄弟的聚會,老蘇能把個生人帶來,想來交情不錯。
“顏東錚,雲省的高考狀元。”蘇團長一把攬過顏東錚的肩膀,挨個兒跟他介紹道,“黑瘦的這個是陳豐羽,小白臉唐成周,這個……呂季同。”
蘇正初這家夥都這麼重視了,幾人也不好拿大,紛紛起身跟顏東錚握手。
這一站起來,顏東錚就發現,呂季同右手臂的衣服空蕩蕩垂在身側。
寒暄後幾人落坐,陳豐羽拿起酒瓶給顏東錚、蘇團長倒酒,這裡,顏東錚最小。
伸手接過酒瓶,顏東錚起身道:“我來。”
給自己和蘇團長倒好,顏東錚伸長手臂給三人滿上。
呂季同眯眼打量顏東錚,不得不承認,老蘇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眼前的青年斯文有禮,不諂媚、不奉承,沉穩內斂:“東錚報考的哪所學校?”
“京大法律係。”
“好學校啊,”唐成周豎了豎大拇指,“我國最高學府。東錚哪裡人?”
“滬市。”
哦,說起滬市,陳豐羽來了興致:“我上午看報紙,說是大年初一,滬市華大學校旁邊有處墳地坍塌,露出很多古董、黃金?”
顏東錚頷首:“是,清出黃斤萬兩,瓷器268件,玉飾578件……”
這數據可比報紙上說的清楚多了,都具體到“個”了,陳豐羽笑道:“東錚在現場?”
“我家住在華大家屬院。”
哦,書香世家啊,怪不得氣質這麼文雅呢。
蘇團長端起酒杯跟陳豐羽碰一下,扭臉問顏東錚:“最近滬市有下雨嗎?”不然,好好的墳地,怎麼突然就坍塌了。
陳豐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說是大年三十,有兩個孩子玩躲貓貓,藏在墳頭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機關。”
“這倆孩子膽大,”唐成周笑道,“多大了呀?”
顏東錚抽抽嘴角:“一個八歲,一個五歲。”一個年過完,三小隻均長了一歲。
唐成周一聽,便笑道:“這麼小,還不知道害怕吧。”
話說到這份上,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竟革是傻大膽,秧寶後知後覺,倒是被嚇得不輕。”
蘇團長一怔:“竟革、秧寶發現的?”
顏東錚頷首。
三人互視一眼,唐成周問道:“認識?”
蘇團長指著顏東錚笑道:“他家的孩子。”
“東錚結婚了?”唐成周詫異道。
顏東錚臉嫩,看著也就二十四五。
“結了,”蘇團長代他答道,“孩子都仨了,老大懿洋,比我家子瑜小半歲,跟我家子瑜一樣都是天才兒童。”
陳豐羽、唐成周嗤了聲,罵他臉皮厚,誇人還要捎帶一下自己兒子。不過,子瑜確實聰明。
呂季同則看著顏東錚若有所思,他記得年前老蘇一回來就讓他幫忙把家裡棉花胡同的四合院過戶給了個孩子。
沒記錯的話,這孩子就叫顏懿洋。
當時老蘇還說:“這孩子的家人對我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