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記事起, 顧小住的是石頭和土蓋的房子，家裡有嗓門極大，總愛說彆家壞話的奶, 一聲不吭的爺。
成日乾活不在家的爹, 吊兒郎當不著家的兄長。說話難聽的嬸嬸，總喜歡搶她東西的堂姐妹。
還有娘。
娘。
偷偷藏好吃的給她，帶她上山挖野菜打豬草, 去河邊洗衣服也帶著她, 給她講故事，夜晚帶她看星星數星星。
顧小躺在娘的臂彎裡, 任夏日的風慢慢吹著。趙氏晃著蒲扇, 給她驅趕蚊蟲。
小姑娘長的小了點, 瘦了點, 可臉上帶著酒窩, 裡麵裝著醉人的甜意。
她最喜歡就是晚上了，這時候不用乾活，什麼都不做，就聽趙氏給她講故事，有時候趙氏還會給她一塊餅, 半塊糕, 偷偷地吃下，可甜了。
顧小卻不知道這些吃的是趙氏藏了多久, 攢了多久才買下來的。
趙氏摸摸女兒的腦袋，輕聲問好吃嗎。
顧小吃的慢，她舍不得這滋味, “好吃, 娘也吃！”
趙氏笑著搖頭, “娘吃飽了，再說，娘不愛吃這個，你吃吧。”
全天下母親都愛說的一句話，娘不愛吃這個。
趙氏看著女兒吃就飽了，她不差這幾口，她心裡想著還是女兒貼心，兒子被他奶寵壞了，家裡這個樣子還以為自己是少爺呢，這個女兒雖然是撿來的，可就跟親的一樣。
趙氏想等女兒大一些，就給她說門親事，彆嫁遠了，她也能照看一些。
女兒模樣好，親事差不了。
顧小就這樣長到了十歲，日子雖然苦，可有趙氏疼她，去哪兒都帶著她，白氏雖然刻薄，但顧小沒受什麼苦。
而後一天，顧小跟著趙氏回家，看白氏笑得開心。
眼睛眯著，嘴咧得極大，露出牙花，好像一張血盆大口，一不小心就會被她吞下，連骨帶肉，一點不剩。
白氏看著顧小的眼睛冒精光，顧小下意識往趙氏背後躲。
若是往常定少不了一頓責罵，不過今天白氏心情好，她對趙氏說：“我給她定了門好親事，你準備準備。”
趙氏一頭霧水，“娘，小小才多大，還沒到嫁人的年紀呢。”
定親也早呀，趙氏還想多留顧小幾年，女兒太貼心了，她舍不得。趙氏看著白氏的神色，心中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麼大點的姑娘，嫁人，能嫁到哪兒去……
顧小緊緊攥著趙氏的袖子，小聲喊了句娘。
白氏看著顧小的臉，道：“我這個當奶奶的還能害了她不成，是鄰村尚陽村沈家，家裡三個兄弟，兩個閨女都出嫁了，他們家老三還在書院念書。嫁過去就是好日子了，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麼好的親事。”
沈家趙氏聽過，可是顧小才十歲，嫁過去做什麼，去他們家當牛做馬？
白氏看著大兒媳婦，道：“要不是小小八字好，這好事還輪不著她呢，你彆給我哭喪著個臉，收拾收拾，過幾天把人送過去。”
白氏心道，五兩銀子不少呢，可以給大孫子娶個媳婦。
看那個周老婆子精明得跟啥似的，原來是個傻的，道士的話也信。
白氏樂嗬嗬的，可顧小看了隻有害怕，她聽不懂這些話，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隻覺得白氏笑得嚇人。
顧小不住地往趙氏身後躲，白氏走過來掐了一把顧小的臉，一下就留了個印子，“還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
趙氏把孩子拉到懷裡，“……娘，小小還太小了，就再等幾年吧。”
“你等幾年，沈家等不等你？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反正村裡還有個老員外，”說完，白氏晃蕩著走了。
趙氏心裡冰涼，她蹲下來把顧小抱在懷裡，“彆怕，娘來想辦法，娘想辦法。”
可板上釘釘的事，趙氏一個女人能有啥法子。
白氏道：“你咋就想不通呢，沈家哪兒不好，多少人上趕著嫁過去，沈三郎讀書呢，日後小小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你這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五兩銀子，再給程遠娶個媳婦，正正好。”
趙氏聲音哽咽，“那是做童養媳，哪兒是什麼正經媳婦，這是把小小賣了啊。”
什麼榮華富貴，哪兒有榮華富貴，在趙氏看來那就是個火坑。
白氏冷下臉，“你不願意？那再等幾年，我看小小模樣好，等幾年長開了，送到縣城給有錢人家做填房，肯定不止五兩銀子。”
趙氏臉色煞白，“娘……”
屋裡就他們倆，白氏說話也沒個顧忌，“咋了，她吃我的喝我的，親事就得我作主，你要不願意把她賣到沈家，那就再養幾年。”
趙氏手在發抖，白氏還在說，“你看著辦吧，到底是沈家好，還是怎麼咋地……”
從小帶大的女兒，趙氏肯定是不願意她去給那些老頭子做填房。
興許白氏說的沒錯呢，沈羲和讀書，顧小過去興許過好日子，無論如何都比給人做填房小妾強。
趙氏點了頭。
顧小被周氏帶到了尚陽村沈家，住在了沈羲和的屋子裡，平日裡沈羲和不在家，每次休沐回來，兩人都說不上一句話，顧小在小榻上睡了三年。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在沈家待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周氏對她不好也不差，每天早上一碗稀飯，中午能吃一個饅頭，晚上也有一碗稀飯。
陳氏李氏不怎麼管她，十一二歲的姑娘能乾什麼活，將心比心，兩人閨女才這般大，就舍不得苛待顧小。
隻不過，家裡沒錢，日子還是苦。
顧小想回顧家，雖然也吃不飽，但是家裡有娘，有娘就夠了。
她真的好想娘。
顧小想走，她想把賣身契拿回來，她想回家。
三四月，周氏他們去地裡耕地，顧小偷偷溜進了正屋，她翻遍了都沒找到那張賣身契，卻找到了周氏壓在陶罐下的錢袋。
錢袋邊角都磨破了，上麵的花紋有些刺眼，鬼使神差地，顧小把錢袋打開了。
她不知道周氏和陳氏就在門口，她不知道過一會兒兩人就會把她抓個現形，更不知道她會被趕出沈家，在回顧家的路上不小心跌下山崖死無全屍。
顧小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結局。
風好像停了一瞬。
時空錯位，來自不同時代的兩人換了靈魂。
顧筱睜開眼，手裡正拿著一隻錢袋。
顧小睜開眼，她趴在桌子上，電腦前是昨晚沒剪完的視頻。
顧小腦子裡多了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林蔭街道，車水馬龍，金黃色梧桐樹，還有各種各樣的方塊字，以及許多從沒聽過的聲音。
顧小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才弄明白，她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個身體的主人叫顧筱，恐怕去了自己那裡。
顧小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她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平整的桌子上擺著一個黑乎乎的方正之物，記憶裡管這個叫電腦。
能看東西，能查資料，能剪視頻，能做直播……
顧小明白這些概念，卻還是一頭霧水。
電腦桌邊裹了一圈毛毛，桌上的兔子水杯裡麵的水已經涼了，原來的記憶太清晰，顧小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一個荒誕的夢，還是她真的從過去來到了未來。
真正讓她明白的是，她仍然不會寫字，記憶裡的東西指引著她，卻不屬於她。
來這兒三四天，循著記憶她才明白手機電腦怎麼開，熱水器怎麼用，她發現重啟鍵是真的好用。
吃飯很方便，顧小在櫃子裡找到了幾桶泡麵，熱水一衝，蓋上一會兒就能吃了，吃完把垃圾提到樓下，夜空茫茫，萬家燈火，顧小一人站在樹下，有些許迷茫。
她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個姑娘在廣寧村還好嗎。
顧小愣怔了一會兒，然後轉身上樓，三四月的天，溫暖浸人，那些記憶好像慢慢變得模糊了，顧小不得不開電腦看手機。
那個姑娘是個有幾百萬粉絲的手工u主，能做手工，剪視頻，在顧小看來這太厲害了，要是她也能這麼厲害，就好了。
她看著上一期視頻下麵的評論，心裡有些癢。
[遲到永遠不會缺席，手動再見]
[我勸你識相點更新，不然我就跪下來求求你【狗頭】]
[更新更新更新，重要的事說三遍]
[怎麼還不更新，u主被外星人擄走了嗎]
[有一說一，羊毛氈yyds，看了這麼多期視頻，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手就是我的手，再怎麼樣，也變不成u主的手。]
顧小費力地查了一下yyds是什麼意思，然後還惡補了字典拚音和打字，有那些記憶這個學起來並不難，可記憶越來越模糊，記憶並不能幫她太多。
顧小不想打亂那個姑娘的生活，更怕把這些弄得一團糟，萬一哪一日她回來了，顧小希望往後的日子，還和她沒走之前一樣。
顧小把做羊毛氈的材料找了出來。
白熾燈把夜晚照的和白天一樣，顧小把原來發的視頻看了好多遍，從半夜看到天明，又把做羊毛氈的步驟一步步記在紙上，早上簡單吃過，就開始動手做。
顧筱發過不少羊毛氈的視頻，原因有二，其一是因為羊毛氈做成什麼樣都行，不同的東西不同的樣子，其二是因為有的粉絲真的手殘，同樣的材料做出來的羊毛氈差了十萬八千裡。
買家秀和賣家秀根本不是一個東西。
顧小以前沒想過讀書畫畫這些，能吃飽就知足了，哪裡還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扯了點棕色羊毛，揉成了一個球，一邊看視頻一邊用竹簽把倉鼠肚子紮實，做了一上午，隻比粉絲做的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