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門窗緊閉, 阮嫻坐在梳妝台前,直盯盯的看著銅鏡,一張臉掩映在黯淡的光線裡, 瞧著有些陰沉,等她身邊的丫鬟進到屋裡,她道:“櫻桃那丫頭和你說什麼了?”
那個丫鬟看到黑影裡的阮嫻,不由得身子打了個顫兒,“小姐, 櫻桃姐姐說,明個夫人要去王府作客,少爺也不在府裡。”
阮嫻眼珠子轉了轉, “阿芙可要跟著嫂嫂一塊兒去?”
丫鬟低著頭:“阿芙小姐要跟著夫人一起去。”
阮嫻嘴唇上揚,眼角吊起來, 卻因著處在黑暗裡,整個麵部看起來扭曲而猙獰, “行了,我知道了, 你出去吧。”
那個小丫鬟趕緊退出去, 關上木門的那一刻,她暗暗出了一口氣,身為下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遇到一個暴躁惡毒、陰晴不定的主子。
阮亭成為解元後,她被王娘子買回來伺候阮嫻,最初, 雖阮嫻脾氣大了點,自恃金貴,除此之外, 倒也能忍受。
可是阮嫻與高林退親後,她被高氏挖破了右臉,臉上的疤痕並未完全消失,每日需用厚厚的脂粉遮蓋,容貌受了損,名聲也受了損,被外人指指點點,嫁不出去。
後來阮嫻終於與趙鵬定了親,但趙鵬無緣無故與早年就有婚約的柳姑娘退親,不少人嘲笑阮嫻品德不端,水性楊花,用一些狐媚手段與趙鵬勾勾搭搭。
總之,阮嫻的名聲是徹底毀了,泰和縣的那些小姐們聚在一起時,沒少儘情的譏諷她。
高夫人又是個潑辣的性子,雖沒有直說,可與那些夫人們往來時,時常說些不清不楚的話來嘲諷阮嫻,再加上被趙鵬退親的柳家推波助瀾,不管是閨閣女子的圈子裡,還是那些婦人的圈子裡,阮嫻名聲掃地,猶如滿地雞毛,聲名狼藉。
阮嫻待在院子裡,不敢出門,把所有的怒火全都發泄在這些下人身上,每日不是砸了滿地瓷盞,就是拿著下人出氣。
就連她是伺候在阮嫻身邊的大丫鬟,昨個也被阮嫻拿著瓷盞砸在了額頭上,流了一額頭的血。
若非她隻是個丫鬟,她可實在不想伺候阮嫻這樣的人。
屋子裡,阮嫻抬起手,撫摸著右臉,她臉上的疤痕,需要一直用脂粉遮掩,這件事情,除了王娘子,誰也不知道。
她與趙鵬勾搭在一起,阮亭讓她好自為之,是不會給她多少嫁妝了,王娘子手裡有些銀子,但阮嫻看不到眼裡去。
阮亭這個兄長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嫁妝是她唯一的靠山與底氣。
甄玉棠手裡有不少銀票與首飾,前兩次她偷偷去臥棠院拿了一些,一直沒聽見臥棠院那裡傳來動靜,看來甄玉棠並沒有發現是她偷拿的東西。
明天臥棠院沒有一個人,隻有幾個下人,正是她的好機會,她多拿些東西,充盈自己的嫁妝,等她嫁到趙家去,甄玉棠永遠不會發現是她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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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回去臥棠院,“小姐,您交代的那些話,我剛才對阮嫻身邊的丫鬟說了。”
甄玉棠“嗯”了一聲,把手中的話本子放下,突然出了神。
阿芙隻有六歲,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爹娘,沒享多長時間的福。
她做不到把阿芙留在甄家,甄遠山與徐氏等人自是會善待阿芙,可阿芙已經沒有了爹娘,親人的陪伴,與家人的陪伴,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是阿芙唯一的親姐姐,若是連她都不能陪在阿芙身邊,哪裡對得起爹娘多年對她的疼寵!
甄玉棠是一定要把阿芙帶在身邊的,成親後,阮亭待她並不差,她犯不著趕在年關要離開阮家,若王娘子是個懂事理的人,她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可王娘子隔三差五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不僅想給她立規矩,還要把阿芙趕回甄家。
既然如此,甄玉棠隻能利用阮嫻,離開阮家了。
她要來個甕中捉鱉,事成之後,阮亭夾在其中,左右為難,應當會生她的氣吧?
甄玉棠靜靜的盯著銅爐裡四散的茶煙,是她太莽撞了,當時她為了甄家的生意,與阮亭定親,借用了阮亭的權勢。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答應這門親事的,如果換一個女子嫁給阮亭,不會與王娘子和阮嫻產生這些難以調和的矛盾,那麼阮亭也不會左右為難。
可是,即便阮亭會生氣,她也隻能這樣子做,是她對不起阮亭。
第二日,甄玉棠準備了阮亭的早膳,用過膳後,阮亭薄唇動了動,“我去周縣令府上,下午我回來後,再教導阿芙讀書。”
甄玉棠注視著他,看了他一會兒,朱唇處露出一個極清淺的笑,“路上小心。”
阮亭敏銳的察覺到甄玉棠的異樣,他心裡產生幾分不對勁,麵上卻沒有顯露,“好。”
阮亭離府後,甄玉棠也帶著阿芙去了王府,一切看上去自然又尋常。
甄玉棠與阮亭喜靜,院子裡伺候的下人並不多,阮嫻早有經驗,輕而易舉進去了甄玉棠的寢間。
幾個精致的紅漆盒子擺在案桌說,阮嫻打開一看,厚厚一遝的銀票還有散發著光輝的珍珠進入她的眼裡,她眼裡充滿了貪婪的光芒。
平白無故怎麼可能把貴重的東西擺在明麵上?可惜,貪欲似竄起的火苗,燃燒著阮嫻的理智,她猙獰的笑著,直直的盯著木匣裡的珍珠,沒有察覺到那一二分不對勁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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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玉棠去到王家,王夫人熱切的招待著她。
她與王家夫人見麵,是有原因的,王氏比她年長幾歲,性格潑辣,不怕事,阮嫻做出的那些醜事,王夫人是個最好不過的見證者。
兩人寒暄幾句,王夫人道:“你今個佩戴的耳墜倒是精致,我怎麼沒在百翠閣見過這種樣式?”
甄玉棠微微一笑,“這對耳墜隻有兩對,百翠閣的掌櫃直接給我送過來了。”
王夫人眼含豔羨,“有什麼時興的胭脂和首飾,鋪子的掌櫃總是第一時間給你送過去,你不知道,縣裡不少婦人小姐羨慕你呢。”
甄玉棠笑著道:“平日我閒著無事,隻在穿衣打扮上費些心思,讓夫人見笑了。還剩下一對耳墜,我留著也無用,既然夫人喜歡,就送給夫人。”
王夫人驚喜的道:“這怎麼使得?”
王夫人也是個愛美之人,所以今天甄玉棠才會選擇佩戴這對白玉耳墜,“有什麼不使得的?無論多麼精致的耳墜和珠釵,放置在木匣裡,隻是蒙上了灰塵,想來你佩戴著一定很好看。待會兒我讓小廝給你送過來?”
王夫人道:“還是我跟著你一道去吧,憑空得了你的好東西,哪能再麻煩你府上的小廝多跑一趟?”
這正合甄玉棠的意,她當然不會拒絕,“好。”
馬車在阮府門口定下,去到臥棠院,門口的丫鬟迎接過來,“夫人,您怎麼提前回來了?”
“ 王夫人要些東西,我便與她一道回來了。” 甄玉棠朝院子裡看了一眼,“我不在的時候,可有人進來過?”
那個丫鬟輕輕衝她點了下頭,嘴上卻是道:“沒有人進來過,夫人。”
看來一切都按照她布局的在進行,甄玉棠麵色如常,招呼著王夫人進去屋子。
裡間的阮嫻把銀票塞在身上,又抓了一大把珍珠,望著盒子裡剩下的珍珠,若不是怕甄玉棠發現她,真想把這些東西全部帶走。
把東西藏好之後,她正準備出去,突然聽到外麵傳來動靜,阮嫻腳步立馬停下,臉上的貪婪不見,一顆心跳個不停。
由於太過恐慌,她喘著粗氣,身子不停的抖著,甄玉棠怎麼提前回來了?
她趕緊轉身,把藏好的銀票和珍珠放回去,像個見不得人的老鼠一樣,火急火燎的想要找個藏身的地方。
外間,甄玉棠恍若不知道阮嫻在她的屋裡似的,“櫻桃,你去把那對白玉耳墜取出來。”
櫻桃進去,望著案桌上明顯被移動過位置的紅漆螺鈿木盒,她笑了笑。
她打開一個小匣子,臉色一變,匆匆忙忙出去,“夫人,那對白玉耳墜不見了!”
甄玉棠眉頭微蹙,“今天早上我梳妝的時候,不還在的嗎?”
櫻桃:“奴婢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夫人,前幾日您外出的時候,就丟了一些珠釵,這次又是這樣。不僅白玉耳墜不見了,還丟了其他一些東西。”
“呦,這怕是遭賊了吧!” 王夫人把茶盞放下,擔憂的道:“ 無緣無故,這種東西又不可能自己不見,隻曉你不在府裡,想來定是你身邊的人偷了東西。”
甄玉棠歎口氣,“不瞞你說,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之前有兩次也是不見了一些珠釵和玉鐲,當時我沒放在心上,想著不過是件小事,沒想到今兒個又被賊人光顧了。”
“你不在府裡,阮舉人也不在府上,可不是給了那賊人機會?剛才我聽門口的丫鬟說,沒有見到有人進來這院子。想來那竊賊,要不然是你這院子裡的下人,要不然就還在屋子裡沒有離開。” 王夫人說完這話,臉色突然白了起來。
她壓低聲音,“阮夫人,您快多找幾個小廝過來,檢查檢查這屋子吧。”
甄玉棠同樣白了臉色,她的演技一貫不錯,隻有阮亭才會說她演技不太行,“你說的是。櫻桃,快讓平時他們把裡裡外外檢查一遍,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阮嫻豎著耳朵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聽到甄玉棠的那番話時,哪怕是寒冬,她眉頭仍出了一層冷汗,身子軟下來,差一點倒在地上。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牙齒也止不住的打顫,若是被小廝找到了她,屆時她是徹底沒有辯解的機會了。
她深深掐著手掌心,控製著不住發抖的身子,慢慢出去甄玉棠的寢間。
她勉強露出笑,“嫂嫂,您回來了?”
甄玉棠麵露恰到好處的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
阮嫻假裝鎮定,“嫂嫂,我…我在府上待著無聊,想來找你說些閒話,沒想到您不在。”
甄玉棠出了聲,“ 既然我不在,你又為何待在我屋子裡不離去?還有,剛才門口的丫鬟已經說了,沒有人進來,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許是我來的時候,那些丫鬟沒看見吧。” 阮嫻的手心都被掐破了,陣陣刺疼傳來,她的心頭狂跳不止,“我也是剛過來,想著等你一會兒,萬一您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呢?”
甄玉棠勾了勾唇,話裡帶著譏諷:“ 這可是奇怪了,平日不曾見你來我這裡,我一不在府裡,偏偏你待在我屋子裡。”
阮嫻臉色蒼白,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是我打擾早嫂嫂了,嫂嫂還有客人要招待,那我先回去了。”
說的話,她匆匆忙忙的就要往外走,甄玉棠不緊不慢的叫住她,“不急。”
阮嫻身子一僵,從上到下緊繃成一條線,牙齒都快要打著顫了。
她及其困難的轉過身,“嫂嫂還有何事?”
甄玉棠掃她一眼,“我屋裡遭了賊,你可見到有賊人進來?”
阮嫻咬著牙齒,“不…不曾見到。嫂嫂,我不知道,這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