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摘星(捉蟲)(2 / 2)

就上來的這一趟功夫,夜色已沉,星星都出來了,浮屠塔頂是懸空,四麵八方的窗戶都打開,把星光月光織成線、織成帶。條條澄澈透明,浮於空中。

徐禾抬頭,發現塔裡空空蕩蕩,隻有沿著邊緣,貼塔蜿蜒而上的木樓梯,從底到頂。

懸在空中的,是一座奇大無比的船,船帆已經破爛,但上麵的桅杆、水桶、甲板,都還在。配置非常齊全,光看著它的模樣,就能想象它乘風破浪在大海的壯闊。

——臥槽!

徐禾:“我我我我,我上去看一下!”

薛成鈺就在底部,朝他點頭,“嗯,注意安全。”

媽耶!

今天也太刺激了吧!

木板古舊,踩在上麵,會發出吱呀的聲音,徐禾有點怕摔下去,扶著旁邊的塔身,才敢一點一點往上。越靠近,船在視野裡越來越大,而月光如水,落在身上,他伸出手,仿佛真的可以摘到星星。

等真真正正地靠近那艘出海的船,徐禾的臉嚴肅了下來。

就是這艘船,立在這裡,讓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王朝盛世的一角,河清海晏,天下皆臣。星光浩瀚,亦如千萬年的曆史,他的腦海裡史書一頁一頁翻過,刻下了很多人偉岸的身軀,留下了造福千年的遺跡。

他往下看,樓梯一圈又一圈,盤旋至頂,他俯視而下,看到的,是來路漫長,如長河蜿蜒。

坐在樓梯上,出神了會兒,徐禾又慢慢扶著浮屠塔往下走。

走到離地一米處,突然眼前一亮。

他抬頭,發現月亮剛好移到了塔的中央,耀眼奪目。

徐禾欣喜地指著,“薛成鈺,你快看!”

薛成鈺起先看的是他,隨後才抬頭,看上麵的月亮。

他微眯眼。

“這也太厲害了吧。”

徐禾驚歎,他按著浮屠塔的一角,剩下的路也不想走了,手指移開,從樓梯上跳了下來。

夜晚風很大,他跳下來時黑發獵獵,衣衫翻飛。

薛成鈺恰回眸,就剛好看他跳下來。

如披星戴月。

星星月亮,都落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徐禾又想起了那個讓他心肝都在痛的地動儀。他很想翻牆回去,看看究竟,但薛成鈺就在旁邊,他也不敢亂動。

隻能含恨回到國書院。

但他執著起一件事情,怎麼著都是不會死心的。

徐禾再一次熬夜,翻閱張衡製作地動儀的資料,加上後世人的解讀,修修改改,兩天,畫出了一個簡圖。

其間,他小測的成績出來了,第二十三名,嚇到了所有同學。

紛紛議論是不是薛成鈺暗中幫了他什麼。

徐禾卷著他的地動儀圖,翻個白眼

顧惜歡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接回去,他不負眾望倒數第一,心灰意冷,共生死的好兄弟居然還背著他偷偷熬成了學霸,兩次傷害疊加,重創之下,他已經哭都哭不出來了。

可憐巴巴望著徐禾,欲言又止,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他的好成績傳到了太後那裡,徐禾正琢磨著怎麼把圖送到那個老頭手上,結果監丞過來,告訴他,太後娘娘要見他。

“???”

乾什麼。

徐禾圖都還沒放回去,就一頭霧水的到了靜心殿。宣德太後心情非常不錯,他一進殿,請安都不用了,把他招到身邊,慈眉善目問道:“聽說你考了二十三名。”

徐禾心不在焉,“嗯,是啊。”

宣德太後笑得合不攏嘴,“我就說,把你安排到薛家那孩子身邊準沒錯!”

“……”什麼鬼!為什麼他的成績所有人都覺得跟薛成鈺有關。

不過薛成鈺真的人特彆好,他也不反感。

宣德太後道:“薛家那孩子自幼聰慧,性格比較冷,難以接近。你纏著他問問題時,豁出臉麵,也不用害臊。”

徐禾撓頭,“啊?薛成鈺,人還挺好的啊。”

宣德太後認認真真看他,隻報喜不報憂。越發確定徐禾真的長大了,欣慰道,“你爹回來見你這樣,也會很開心的。”

徐禾想到這個,問,“我爹什麼什麼時候回來啊。”

宣德太後道:“說的是四月初八,不久了。這次大獲全勝,聖上大喜,設宴宮中,邀了文武百官,你們到時候估計也會放假。好好玩。”

徐禾:“好呀。”

這時,屏風後素羽走進來,請安過後,輕聲道,“太後娘娘,皇後來了,就在靜心殿外侯著呢。”

宣德太後聞言,笑道:“傳她進來吧。”

徐禾就坐在太後旁邊的軟榻上,看著成皇後一襲華貴金衣,步伐款款,繞過屏風,輕聲道,“兒媳見過母後。”

宣德太後揮手,叫她起身。成皇後也看到徐禾,勉強擠出一個笑意,道了句,“小禾也在呀”,徐禾乖乖回了她。

他的視線一直在她臉上……成皇後,這是,病了?

她臉色不是很好,厚重的妝容也沒能掩蓋住疲憊。

她坐落後,太後便道,“你今日身子好點了麼?”

成皇後蹙起眉頭,搖搖頭,微有倦意,“不如何,最近還是嘗嘗犯困,也不知是怎麼了。”

宣德太後眼中光一冷,又轉瞬即逝,她端了個盤子給徐禾,笑道:“我叫你過來其實也沒什麼事,這裡還有些你愛的桂花糕,拿出去吃吧。早點休息。”

徐禾很識趣,應該是有些宮闈話題不方便他聽,剛好他也累得慌,很乖巧地接過盤子,然後告退。

拿個盤子多麻煩啊,徐禾邊走邊吃,最後吃的隻剩三個,乾脆拿到了手上。

他從靜心殿出來,轉了個彎,看到了一個太監在吩咐另一人做什麼事。

咬著甜甜的糕,徐禾隻是掃了一眼,待那個低著頭的少年唯唯諾諾出聲應著時,徐禾咬到一半,愣住了。

這語氣,這聲音。

嘶,不是那個一直被欺負的小可憐麼。

他居然在靜心殿這邊混到了個差事,不錯嘛。

太監交代完後,就一甩拂塵,走了。

徐禾把咬到一半的糕點咽了下去,離不遠處,站在漢白玉階上,眼珠子就看著餘木。

餘木轉過身,也猛得看到了他。

一驚一怔,整個人都呆了,那種惶恐的、自卑的、難過的心情,紛至遝來,複雜至今。他呆呆盯著徐禾月色下精致的臉,心裡唯一想的,就是,不能讓他看到他身上舊的不能再舊的衣服呀。

於是他站立黑暗裡,跟個雕塑一樣,動也不動了。

徐禾也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平心而論他和餘木不熟,也做不出很熱情的樣子。

站在告台階上,他皺了皺眉想了會兒。

而他這一細微的動作,差點讓少年端著茶托的手一抖。惶恐不安,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是生氣了麼?

徐禾不明白他杵在黑暗裡乾什麼,以為他瞎到沒看到他?嘖,天真。

昨天熬夜畫圖,今天這個時候,他精神有些焉,不想笑,不想說話。

恰好手裡還有兩塊糕點,省了招呼,直接開口,“你要不要吃桂花糕?”

聲音很輕,但落入餘木耳中,像是震耳鐘聲,換他七魂六魄重新歸位,讓他五臟六腑停止顫抖。

這一夜,月色都迷離。

徐禾從台階上跳了下來,反正也要走這條路回去。

他強忍著哈欠,走到黑暗裡,找不到地方放,乾脆就把糕點放在茶托上,這應

該乾淨。

“給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餘木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喉嚨想被封印,睜著眼睛,在黑暗裡。第一時間的反應,是鼻子酸。

風卷進口腔,帶來桂花糕香。

徐禾很困,“你在靜心殿挺好的,大胖娃,哦不,顧惜歡這次考砸了,自身難保,不會來欺負你的。好好工作。”

瞎寒暄一陣,徐禾揉了揉腮幫子,讓自己清醒,踏著夜風回去。滿腦子床床床。

餘木不說話在他看來很正常,這小屁孩見了他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隻是有點不解,好歹救命恩人啊,那麼怕他乾嘛。

他沒走兩步,突然一怔,背後傳開了聲音。

少年就像是鼓足勇氣,豁出全部力量,在他背後喊了一聲,“等等!”

他太過緊張了,聲音發顫,讓徐禾以為他快哭了。

“嗯?”

徐禾回過頭。

那個瘦小的,麵黃肌瘦的少年,隻是端著盤子,紅著眼,血絲布在隱隱有紫光的眼中,漂亮而驚豔。他就這麼固執地看著他。

估計喊出來勇氣用完了,又嚇得說不出話。

這麼怕的呀。

徐禾被他逗樂了,心情樂嗬不行。

說不出話沒關係。

“來我教你。”

餘木一愣。

一片濃淡不一的雲遮住了月亮,宮闕拖出長長的影。

徐禾拉長聲音:“謝謝你。”

瞬間,餘木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方向,突破封印,很低,但確實存在:“謝謝……您。”低到他以為徐禾會聽不見。

但徐禾聽見了,他笑彎眼。這小屁孩也太好玩了吧。

烏雲又散開。

月色很美。

餘木低頭,一遍一遍輕聲說,“謝謝您,謝謝您……”

即便他要感謝的對象,身影已經消失在天的儘頭。

他爹的凱旋是長樂一大盛世。

還沒到呢,這幾日就已經開始布置起了宮中。

在無所事事的幾日裡,徐禾通過薛成鈺,把這張圖送到了那個老頭手裡。

而他也沒等幾日,那個老頭就進宮來找他了。

堵上門來,氣喘籲籲,“小娃,那個圖是你自己畫的?!!”眼珠子瞪大,像是天塌了一樣。

徐禾也沒好意思認,隻道:“……不,這是我偶然從一個乞丐那裡得來的。”

老頭撲上來,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放光,“誰!那個乞丐是誰!帶我去找他!”

死心吧,你這輩子都找不到他了。

徐禾撓撓頭,“啊?他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你那東西和這個很像,那天才那麼大興趣的。”

他明知故問,“怎麼了,很厲害麼?”

誇我!!!

老頭突然放聲大笑三聲,聲音洪亮到不像是這個年紀能發出來的,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徐禾的肩:“厲害!厲害!何止是厲害啊!徐禾是吧!徐崢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沒有沒有。”也就一般般小意思了。

徐禾裝模作樣笑著搖頭。

嗬,那天還是小壞蛋,現在就是小友了?

老頭興奮夠了,低下頭,突然深深看了他一眼。

看得徐禾一愣。

蒼老瘋癲背後的睿智如電。那一眼,叫徐禾以為他看透了所有。

有圖在手,但真實的地動儀還沒做出來,老頭就是過來像徐禾求個消息的。問了之後,又樂顛顛,瘋一樣跑了回去。

搞得徐禾很憤怒:“你就誇三個厲害?!!媽蛋!我熬了兩天的夜啊!!”

不過,那個老頭到底是誰啊,瘋瘋癲癲的。

這個問題,一直到他爹回來的那一天,他還是沒得到答案。

因為總是忘記問。

鎮國大將軍回京,聖上大喜,設宴禦花園,群邀滿朝文武。華燈初上,自宮門外一輛又一輛香車,便依次入內。

徐禾以及一眾國書院學子,坐在禦花園一座高大假山頂建的亭子裡,圍成兩桌。

徐禾旁邊就是薛成鈺,但現在他不在場,下去見薛丞相了。

徐禾自己給自己剝花生吃,說實話,他現在也有點期待。畢竟真的很久沒見他爹了,還是很想念的。

眾人交談時,徐禾還得到一個消息,蘇雙戌還是從監獄裡被放了出來,懲罰減輕,把他放到了偏遠的北方,五年後方可回京。原因是蘇佩玉跪在靜心殿前,活生生跪暈了過去,皇帝心疼得不行,而且蘇尚書三拜丞相府,也讓薛丞相軟了態度。這事就那麼順理推章定了下來。

徐禾想到昭敏的話。

果然……蘇佩玉壓根就沒想打動太後,她自始至終,目的還是皇上。

書生學子聚在一堂,總會玩點風雅的遊戲,上次流觴曲水,這回他們又玩起了行酒令。

徐禾上次那首春日宴已經被他們玩成了梗,骰子數字對上他,起哄都是,“喲,你今日是要來首日日長相見了麼?”

“……”見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