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念間(2 / 2)

適時是宣州的迎春佳節,男男女女錦衣風流,熙熙攘攘在街頭。迎春節,宣州素有贈花簪花的習俗,男子向女子示好,贈與花,若是女子有意,將花簪在發上,便是一段佳話了。

太子行過朝獻大街時,本來好生生的天氣,莫名其妙就刮起了大風,吹亂楊柳也吹亂了樓閣上女子的衣裙,她輕聲叫了聲,伸手去理鬢發,手中的花卻掉了下去。

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太子的發上,純白的花帶著清幽幽的香,太子微愣,把花拿下,轉過頭就對上懊惱匆忙跑下樓打算撿花的少女的眼。

太子不了解風俗,隻當是物歸原主,談笑裡把花給了少女。

而他背後的一乾宣州官員,全都目瞪口呆。旁邊圍觀好事者,不知他身份,瞎起哄起來。

而少女愣愣的,見太子氣宇軒昂年輕英俊,臉上飛上薄紅,把花接過然後害羞地轉身。

提裙上樓時,步伐卻慢了下來,眾目睽睽下,把花插入了發中。瞬間又是一群人叫好賀喜。

太子性子好,一頭霧水,偏頭輕聲問什麼情況。一位宣州官員擦著汗,顫抖著跟他說明了原因。太子殿下的表情瞬間有些僵,然後又是尷尬,又是好笑。他抬頭,對上悄悄躲在簾幕後往下偷窺的少女清潤的眼,溫柔一笑。

徐禾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他躲在薛成鈺身後,不讓太子發現,把笑憋了回去。

薛成鈺:“笑什麼。”

徐禾道:“這算不算風降奇緣?哈哈哈哈我想到了不久前,我初回京,明月樓前也被人這麼天降奇緣了一把。不過,太子對這姑娘是真有意思,我對那人是真避之不及。”

薛成鈺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事實上,避之不及也是正確的。

徐禾眼一瞥,發現剛剛那一陣大風真的吹來了不少花,他腳下就有一朵。很小的,大概是從樹梢上落下。黃色,邊緣一層白,小巧可愛。徐禾撿起來發現花上還有細細的梗,一時來了興趣,贈給薛成鈺:“我也給你一段風中奇緣。”

薛成鈺視線冷淡落在他手上,垂眸道:“你認真的?”

這還有什麼認真不認真的說法。

徐禾隻當是玩笑,說:“是呀,入鄉隨俗——你是不是應該把花簪頭上,這樣咱們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薛成鈺深深看他一眼,由得他胡來,語氣平靜:“好呀,你為我簪。”

徐禾道:“你這姑娘真是麻煩,贈了你花,還要我親手為你簪。”

薛成鈺笑一下。

他為了配合徐禾,稍微低了下頭。

徐禾也是沒想到薛成鈺真會那麼配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隻是都到這份上,他決定把這個玩笑進行下去。

春光融融,薛成鈺的發絲清寒,如水一般,順著東風滑過徐禾指尖。

玉冠流動光澤,他俯身而來的氣息,如一捧雪。

那朵小花在發上,根本不易看清。

他收回手,卻被薛成鈺握住手腕。

徐禾疑惑抬頭,

卻聽薛成鈺雲淡風輕道:“你這是中意我了?”

徐禾愣了下,笑起來,沒想到薛哥戲也那麼多,咳了一聲,他滿嘴跑火車道:“是呀,中意姑娘久矣。小生雖不才,但也略知一二情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勉勉強強能把四書五經倒背個如流。現官居五品,家中一兄一姐,房屋無數,仆人成群,腰纏萬貫。雖不說貌比潘安,但混個長樂第一帥,也不在話下。小生這樣的,姑娘嫁嗎?”

他說的很小,怕被人聽到。

畢竟還要臉。

薛成鈺還握著他的手,聽了,低頭,也很小聲湊在他耳邊:“嫁。怎能不嫁。傾國之禮也嫁。”

徐禾笑得前俯後仰。

很久,薛成鈺輕聲說:“畢竟我也中意你。”

這句話被前麵地喧嘩蓋過去。

徐禾沒聽到。

他們在這玩鬨時,太子已經把人家姑娘的身份上上下下都查清了。走前還專門上門拜訪,表明了心意。少女愣了半天,才明白眼前之人竟是當朝太子。一個漁家女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當上了太子側妃,未來富貴非凡的貴妃娘娘。

這事一傳出,宣州的少女們都目瞪口呆,然後跟打了雞血似的。

此後迎春節更熱鬨了。

後麵幾天,開始暴雨連連。每一晚上都是雨滴打在屋簷上、芭蕉上,很重很沉的聲音。這一年的雨,徐禾都不怎麼喜歡,從第一場春雨在皇後薨後始。

此後下雨了,天地便在渾濁漆黑裡,混沌無光。

這雨來勢洶洶。

徐禾想到了他在錦州遇到了第一場暴雨。

他心裡不是很踏實,半夜起來,那筆在紙上畫了下那一日所見的地形,在河的兩岸,是山體,山連山成了穀,山穀溝地還住著人。徐禾擱下筆,隔著雨幕往窗外望。

第二日,暴雨稍歇,他便帶上鬥笠、披上蓑衣,跟薛成鈺要了一隊人,去了實地。徐禾留下手下,勸村民搬家,本來打算孤身前往山上,一個眼睛很大的瘦小男孩主動提出陪他。徐禾對此地不熟,就同意了。

山路很難走,男孩光明正大地一直偏頭看他,脆生生問:“大人,你是京城人士嗎?”

徐禾笑道:“嗯。”他在意沙土,蹲在地上,摸了摸。

男孩也跟著蹲下來,說:“你長得好好看,比我們村裡的翠花都好看。你還是個男子,那麼京城的姑娘是不是各個都那麼好看呢。”

徐禾哭笑不得,拿著戳土的木棍敲了敲他的頭:“小小年紀怎麼就想這麼遠。”

男孩表情認真:“我以後要去京城取個媳婦。”

徐禾聞言一笑:“那你加油。”

男孩之後就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走在山上,跟他說著各種好玩的事,捉鳥、捉蛇、捉黃鼠狼,山上一棵奇形怪狀的樹,或者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洞。

徐禾都漫不經心聽著,心思卻不在那上麵。

他留心了一下。

山坡上沒有出現白色水流,或者其他一些較為明顯地特征,但土質很鬆,植被很少,接連幾天暴雨不歇,發生泥石流的可能性依舊大,那一日,他還見渾濁的河水裡浮動著不少枯枝。

——住在山坡下的人必須搬離。

下了山後,男孩被他的父母接走了。

村民們其實並不信徐禾的話,不覺得住下去會有危險,但徐禾帶過來的人都是薛成鈺親自選的,他們的“勸說”,可以說就是通知,不由他們反抗。

現在天色已晚,家家正做著飯呢,村民們哭天喊地地要求明日搬。

徐禾留在了村子裡,為了方便明天清早就安排事情。

半夜的時候他聽見了敲門聲,床榻潮濕冷硬,他睡意很淺,一下子就醒了。

推開門迎麵而來是大雨的氣息和泥土的味道。

門外兩個人,是白天那個男孩的父母,他們直接跪在了他麵前,大聲哭喊:“大人!救救我家虎兒吧!”

雨聲太大,徐禾要低頭才聽得清,

弄半天才明白。

白天那個男孩有東西掉在了山上,他娘覺得不重要不要他去撿,但男孩不情願,趁爹娘都睡了,大晚上又跑了出去。他跑出門的時候雨還沒那麼大,現在下暴雨,而男孩遲遲未歸,他爹娘急瘋了,才想著求到他這裡來。

“你們先彆擔心,進屋坐坐吧,我去找他。”

徐禾本就是和衣而睡,現在披件蓑衣、帶上鬥笠就出門,雨真的很大,打在身上都生冷的疼。侍衛為他撐傘,徐禾拒絕掉了。

在山前,徐禾抬頭,暴雨突大,他也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出事。

“留下兩個人就夠了,其餘人回去,逼村民們離開,叫他們什麼都不要帶。”

蓑衣下少年臉色蒼白,表情卻冷厲。

“是。”

侍衛領命。

最後留下三個人,徐禾偏頭剛想吩咐,卻見那人眼熟,一時愣怔而後道:“誒?是你啊。”

侍衛笑了一下:“大人,又見麵了。”

徐禾有些不好意思,這人是當初陪他去錦州的侍衛,這一天他都沒認出來。

但現在也不是敘舊的時候,他沒有武功,貿然上去肯定危險,便指著山坡對侍衛道:“你就順著這條路上去,應該能找到那個男孩。要是行到一半突然山崩,趕緊往山上跑明白嗎,不要往山下跑,沿與崩塌石流垂直的方向。”

侍衛道:“是。”

徐禾等了好一會兒,雨越來越大,侍衛還是沒回來。

他問係統:“這裡發生山體滑坡或者泥石流的可能性是多少。”

係統難過道:“對不起宿主,我算不出。”

徐禾說:“沒事。”

大雨滂沱,徐禾思想很冷靜,他想到了錦州,想到了那個抱著死嬰害他做噩夢的女人。同樣漆黑無渡的雨夜,同樣潑天的雨。

很久侍衛回來了,說:“屬下無能,找了大半山頭也沒找到那個男孩。”

徐禾說:“沒事,我知道他在哪裡了。”

徐禾問係統:“我記得你說的,會保我還有我身邊的人的安全,所以我不會死是嗎?”

係統想說這也不是宿主你去作死的理由啊,但它明白,一條人命,在它和宿主眼中是不同的價值,於是弱弱道:“是的。”

徐禾唇一勾:“那就好。”

他偏頭道:“他應該躲在山洞裡,你們就守在這,彆讓任何人上山,不用擔心我。”

侍衛欲言又止,知道徐禾骨子裡就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下達的命令不會收回。

下那麼大的雨,男孩也不敢輕易下山,侍衛找了一圈山頭都沒找到,那麼隻可能是躲在白日裡他指的山洞裡。

暴雨下的山路非常難走,甚至沒有石梯,徐禾扶著一棵棵樹,才爬了上去,其間還摔了幾次,渾身上下都是泥巴。

他果不其然在半山腰的山洞裡找到了男孩,男孩整個人蜷成一團,冷的,同時發了燒,迷迷糊糊覺得有人走進來,自己被人抱起,他抓著徐禾的衣襟:“大人?”

徐禾點頭,想打他一頓,卻沒動手:“這個山洞不安全,上麵的土層太薄,出了事你就會被埋在這裡。”

男孩燒得神誌不清,點頭,什麼也不說。

徐禾出了山洞,往山上走,行到一半他聽到了類似雷鳴的聲音,不是來自天上,就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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