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塵(2 / 2)

徐禾喊了係統,叫它給他翻譯前麵的文字。

係統掃描過後,文字轉變成中文,又翻譯成了現代語,在徐禾的腦海裡慢慢浮現了出來。

日記的第一條就叫徐禾怔住了。

和後麵的死氣沉沉、滿腹懷疑不一樣。

最開始的燕王妃,像是個張牙舞爪的女孩子。善良又元氣滿滿。

——我原來以為我會嫁給族裡那個小阿郎,雖然我拒絕了他好多次,但那是欲擒故縱啊,他怎麼就不跟我爹娘爭取一下呢。現在我嫁到了燕北,我說個話他們都能嘲笑一番,好氣哦。那個老太婆居然說我咋咋呼呼地沒禮數,我還覺得她說話捏嗓子像隻公雞呢。

——燕王居然要我在群臣麵前跳掌上舞?真不是人啊,他知不知道,為了跳這隻舞,為了不把彆人手壓斷,我要喝一個月的水!

——燕王妃來找我了,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我開始學中原話,明白了,燕王妃身邊那個侍女原來是在罵我啊。我可以殺了她,但我居然覺得,罵回去就解氣了,我是有什麼毛病嗎。

......

——我不喜歡燕王,我不喜歡燕地,我想回家。但他不讓我回,還把我關了起來。每天隻有人來送飯,送飯的丫頭還都是一個人,死魚臉,不說話。我感覺我快要不會說話了。

——我想見一眼阿姆。

——好黑啊,就隻有我一個人。那個小阿郎會娶誰呢?他會不會還記得我。我想回家。

——啊,我被放出來了,燕王還答應明天帶我回去,真開心,隻要討好他就行了。

日子到這裡停筆了。後麵隔了很久很久沒寫,中間似乎有動過筆,但是很快便被一團水漬暈開,模糊得看不清字跡。那段日子,苦厄沉沉,泛黃的紙張裡仿佛能看到很早以前,一個少女的崩潰和絕望。再次提筆,在很久很久以後。

也隻有三個字。

——活下去。

徐禾合上冊子,道:“中間發生了什麼?”

步驚鴻說:“中間,燕王北征,滅了我母親的家族。

徐禾:“什麼?”

步驚鴻道:“長樂邊境一個名叫翟的小部落,我母妃本就是這個部落裡的族女。她北征隨燕王見了家人,形容憔悴,家人不忍看她在外受苦,便跟燕王提出要接她回來。中間鬨的很不愉快,其間一個族內男子還伺機暗殺燕王,惹得燕王大怒,勢同水火,便一舉滅了母親的家族。”

徐禾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在京城,隻知道燕王在燕北一路征戰,勢如破竹,英名傳遍天下。沒想到,這位舅舅,居然還乾下過這等混賬事。

步驚鴻說:“順著這個梯子,你先上去。”

徐禾把冊子還給他,慢慢爬梯子,整個世界安靜的隻有風聲,他上去的時候,似乎在奔月而去。漫天的或明或暗的星子壓了下來。

徐禾對係統說:“燕側妃應該做夢都想殺了燕王吧。”

係統道:“理論上講是的。”

徐禾說:“感情上講也是的,她最後還是選擇活下來,估計是因為懷了孕。”

今天下午聽了燕王的話,他還以為他們父子關係挺不錯,沒想到,真相剝落,鮮血淋漓,這樣子的恩怨,怕是一輩子也理不清了。

徐禾出了井口,發現這裡在燕王宮的後牆之外,緊挨著一座山,夜幕漆黑,山上還有夜鴉低低叫喚。

外麵風有些大,他瑟瑟發抖,“這裡是哪?”

步驚鴻一指他背後的山,道:“我母妃的陵墓就在這山上。”

徐禾瞪大眼,難以置信:“你大半夜地來上墳?”

什麼毛病。

步驚鴻笑了起來:“不是,我們走吧,這一回,我真的可以永遠在你身邊,你再也沒有了趕走我的理由。”

徐禾:“啥?”

步驚鴻突然輕輕地遮住了徐禾的眼,說:“再等一等。”

世界落入黑暗的一刻,徐禾陷入了無端地煩躁裡。

步驚鴻輕聲說:“知道嗎?燕王在我母妃死後,曾一夜白頭,又跪在墳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世人都說他長情。”

他唇角慢慢勾起一絲戲謔的笑意:“隻是,真的存在這樣的長情嗎?殺我母妃的人就是燕王妃,證據明明白白,他也一清二楚,可那麼多年,對此事隻字未提。”

“聽人說,曾經他與燕王妃也是相敬如賓、佳偶天成,或許我母妃死後幾年,他就又認清了自己的心吧,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現在好了,我祝他們天長地久,在黃泉路上。”

徐禾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驚呼聲和嗞嗞聲,混著風,一股一股熱浪,還有灰燼。整個寧靜的夜晚被撕裂。

步驚鴻放開了手。

徐禾睜開了眼。

燕王宮,正中央,燕王寢殿的方向。熊熊大火如一場夢靨。

炙熱近白。

照得整片天地都亮了起來。

火海濤濤,通紅的、金黃的、慘白的,仿佛一條舌頭,掃過的地方皆成灰燼。嘈雜的聲音被扭曲,絕望窒息的感覺,隨著熱浪傳到了很遠的這裡。

步驚鴻似乎是笑了一下。

徐禾錯愕地回頭,看他。

那雙幽紫的眼眸映著大火,含笑意,看似溫潤,實則瘋狂。

他輕輕扶上徐禾的臉,說:“你看,我殺了我的父親,我再也做不成步驚鴻了。”

徐禾還是愣愣地,說:“你瘋了。”

步驚鴻突然臉色驟白,推開徐禾,劇烈地咳嗽一聲,嘴角溢出血來。他伸出殷紅的舌頭,慢慢舔掉。笑起來,都帶了份森然的煞氣,“我沒瘋。”

徐禾覺得他就是瘋了。

他今天晚上受到了驚嚇真是一茬接著一茬。

心裡急促地問係統:“燕王真的死了?”

係統語氣同樣複雜:“嗯對......那裡麵還有燕王妃。”

徐禾望著燕王宮方向的那一場火。

......時隔二十年。

二十年的一場火,賦予了他人生一路的顛簸流離,掙紮、苦難、卑微、絕望,此刻,恩怨儘了,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場火中。

他不是當事人,沒理由評判對錯。

心緒隻覺得恍惚。

係統比他先反應過來,興奮地恨不得在他腦海中轉三圈:“啊啊啊!宿主宿主!燕王死了!燕王死了!任務完成了!”

徐禾一愣,也反應過來,平燕亂,這算是完成了?

從燕王宮方向,忽然傳來鐵騎聲,整齊有序,似乎是在朝這邊來。

步驚鴻抓住他的手,道:“先走,有人來了。”

徐禾任務完成,就等係統通知回家了。他覺得自己這一個任務,什麼也沒做。渾渾噩噩就到了最後關頭,因為事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做準備,很多事情都交代好了,所以此刻也不是很慌。

步驚鴻真的帶他上了山,一個掩映在花草間的山洞,順著山洞往前走,儘頭是一塊巨大石門。

機關在旁邊的幽幽亮起的燈盞上,哢哢聲響起,從石門進去,一個巨大的寬敞的耳室。

古代建墓都依照“事死如事生”,這間石室裡,很多都死仿燕側妃生前的裝飾,書籍,床榻,金樹玉器。

步驚鴻沒有在此處停留多。

“這陵墓有一個出口,外頭有人接應。”

徐禾問道:“是誰追來了。”

步驚鴻:“誰都有可能。”

陵墓的主殿,燈火依舊不滅,沉沉暗暗,在台階之上,有一頂靈柩靜默,莊嚴肅穆。夜明珠牆上鑲嵌,五珠連璧,清輝輝冷淡碧光落下。靈柩裡沉睡著一人,死在二十年前的大火裡,如今屍體麵無全非,沒人會知她也曾一人掌上舞,動天下。

整個主殿的空氣都是壓抑的。

徐禾偏頭去看步驚鴻。

步驚鴻眼眸看著前方,但笑不語,笑容微微悲憫又微微嘲諷,唇色紅若沾血,霜雪夜行般冷漠。

也是這一刻,徐禾才明白,一直以來,他身為餘木時,那種溫柔乖順的表象都是在自己麵前裝的。這個人,真的連血都是冷的。

不過,代入一下步驚鴻的遭遇,徐禾又覺得,身臨其境他會怎麼樣他也不知道。

步驚鴻察覺到了他震驚詫異的目光,轉過頭來,輕笑:“徐禾,你都不要我了,為什麼還要用你的處世法則來要求我。”

徐禾:“......”

徐禾說:“你出去後,會去哪裡?”

徐禾覺得自己反正都要走了,心情平靜下來,詢問。

“去我母妃原來的部落吧。這些事,最開始就是他們找上我,告訴我的。”

徐禾沉默很久,道:“若是遇到難處,可以去找我爹,如果這件事能壓下去的話。”

步驚鴻的笑容僵住了,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如徐禾所想,他渾身的血都是冰冷,然而每一次沸騰炙熱,都隻是因為他。

當初那麼決然的離開,他以為此後再見麵,他對徐禾的態度會狠一點,再狠一點。

他高估了自己。

長達二十年的壓抑愛慕、惶惶不安,一句話,微不足道的關心,足以叫他潰不成軍。

他慢慢笑起來,眼睛轉紅,“徐禾,你這輩子彆想甩開我了。”

徐禾心想:怕是等一會兒我們就要說再見。

主殿之外有腳步聲匆忙,他們是從陵墓正門走進來的,快要逼近主殿。

步驚鴻不慌不忙,帶著徐禾從主殿的右側道走,一扇石門轟隆隆打開,徐禾看到了白雲層層,臨空的吊橋。

陵墓的背後是懸崖。

緊追而來的人已經入了主殿,一襲紅衣曳在地上如血河旖旎。

步驚瀾手持弓箭,在軍隊前方,唇角勾起,微涼:“我倒是沒想到,你會恨他到這個地步,竟然你殺父弑母,那就彆怪我大義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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