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找到拖鞋。”謝瀾光著腳在地板上蹭了下，“是不是讓貓給叼走了。”
“貓又不是狗，肯定被你踢床底下去了。”竇晟瘋狂搓著自己的胳膊，“嚇死我，我從天靈蓋涼到腳後跟。”
謝瀾聽不懂什麼天靈蓋，腦袋裡混混沌沌的，像煮了一鍋濃鬱的奶油燕麥粥。他拿著水杯走到電腦前，淡定瞟過屏幕上的女鬼。
他的臉就那樣進入了直播畫麵。柔軟的黑發在床上滾得有些淩亂，膚色奶白，睡熱了耳朵尖有點點潮紅。
那雙漆黑的眼睛聚焦了好一陣才跟鏡頭對視，而後又瞟瞟屏幕上的自己。
“誒？”謝瀾愣了愣，“這就算入鏡了吧？”
彈幕停頓了幾秒後忽然砌牆一樣刷起屏。
- 誰？？？我！操！
- 好……好帥！
- 這不會是豆子本體吧？
- 哦豁豆子被嚇得形神分離了？！
- 帥哥看我！！！
- 看這裡！！！！！
五顏六色的彈幕瞬間砌住直播畫麵，謝瀾連自己的臉都看不見，本想對著鏡頭弄一弄睡亂的頭發，剛才他都看見有一個地方翹起來了，但現在也沒法子，隻好放棄。
竇晟又把燈關了，嘀咕道：“我看你上鏡挺自然的啊。”
“隻是不習慣，不是不自然。”謝瀾淡淡道：“我就是來，打個招呼。”
彈幕瘋狂廝殺，廝殺到誰也彆想被看清的地步。
謝瀾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大家好，我就是住在豆子家的人。現在看到了吧，男的，我是男的，證明身份了啊。”
他說著隨手扯了扯睡衣領子，“我是英國回來的，這是阿姨給我買的睡衣，我就住他家。咳咳，有點感冒，剛剛睡醒，做不了假。”
他說話有點語無倫次，一方麵確實不太習慣直播，另一方麵還是中文不夠熟練。
就有點像口語考試，平時說的再溜，對上陌生人還是會緊張，大腦和嘴巴各有各的想法。
彈幕全都在刷問號和感歎號，夾雜著幾個謝瀾看不懂的縮寫，什麼“AWSL”、“CPDD”，也不知道是想表達什麼。
直播觀看人數跳得很瘋狂，謝瀾剛來時瞟一眼好像是25.2W，這會40W了。
屏幕上還不斷跳出卡通娘的提示，一串ID在開通什麼艦長、提督……
謝瀾忽然想起來，立刻道：“不要花錢！”
竇晟今天晚上特意說了，不想讓粉絲充這些沒用的，做UP主廣告收入足矣。
然而謝瀾壓根叫不了停，劈裡啪啦的艦長提醒閃瞎眼。
直到竇晟走過來，“彆開了啊，顯擺你們有錢是吧，差不多得了。”
- 死開，我為表妹付費
- 表妹看看我，粉色彈幕！
- 5555表妹好帥！！
- 阿偉死了！
- 阿偉死了啊！
- 阿偉死無全屍！
- 阿偉火葬場！
謝瀾一驚，“阿偉是誰？”
- 233333
- 阿偉是一個之前欺負你管你叫表妹的人
- 這樣說的話直播間瞬間死了40萬
- 表妹你叫什麼？
- 告訴姓名就不喊你表妹了。
謝瀾立刻說，“謝瀾。”
- 瀾崽！
- 瀾崽好乖哦~
- 單方麵宣布你是媽媽的崽了！
- 你好可愛！非常可愛！！
崽？
謝瀾皺眉看著彈幕，有點難消化這個名稱。
竇晟邊歎氣邊樂，拉來一把椅子坐在謝瀾旁邊。
“反正這就是寄宿在我家的人，啊，你們那個視頻我看了，不要瞎搞事情。”
- 我現在更想搞事情了操
- 我是視頻作者，對不起我之前製作的太粗糙了，我回爐重造
- 附議！！
- 我們豆子雖然不是好人，但是條好狗，我同意這門婚事！
- 男粉就靜靜看你們女粉舞
- 自重好嗎，英國小哥哥能接受這種調侃嗎？
- 就是英國的才該接受啊。
- xs
謝瀾看不懂的居多，看得懂的又過的太快，坐在屏幕前久了，除了大寫的無語外就是眼睛有點累。
屏幕上卡通娘一跳，“用戶-你們兩個是情侶睡衣嘛-開通提督！”
竇晟氣樂了，“亂砸錢還在這搞事情是吧？”
彈幕清一色的“對富婆放尊重點”刷過去。
竇晟扯扯自己身上毛茸茸的衣領子，“盲僧吧你們，看看啊，我這是毛毛的，他那是棉的，隻不過條紋像了點。”
謝瀾忍不住撇嘴，低聲道：“不過我也第一次見你穿這件啊，平時在家怎麼不穿毛毛的？”
竇晟表情一僵。
彈幕頓時笑成歡樂的海洋，2333、lol是謝瀾也能看懂的符號，他跟著挑了挑唇角。
這一笑，彈幕又迅速扭轉變成了AWSL。
竇晟無語道：“我玩恐怖遊戲時都會裹厚點，後背發涼你懂麼。”
“不太懂。”謝瀾淡淡道：“鬼有什麼可怕的。”
“你不怕鬼？”竇晟一驚，手在空中比劃兩下，“飄的那種，長頭發，白裙子，一哭兩道血。”
謝瀾頓頓，“不懂哪裡好怕。怪不得彈幕說你膽小如豆。”
竇晟呆了好一會。
彈幕嘲笑主播弱雞，一分鐘就嘲笑了幾千條。
直到直播小助手突然提醒，在線人數破50W。
“新高了。”竇晟眼底漫開一絲笑意，“UP主做直播數據都上不來，第一次解鎖這個成就，我截個屏。”
- 你不是不在意嘛
- 是誰說以後做佛係UP的
- 豆子你在人氣榜上到16了，剛剛把那位擠下去
- 那我得去隔壁探探路
- 感謝表妹！！
- 有一說一，表妹真好看啊
- 我簡直戀愛了
- 閉嘴他是豆子的
謝瀾已經沒有力氣去糾正表妹這個稱呼了，反正性彆已經自證過，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感冒使人變得隨和。
他默默把凳子往後撤了撤，退出鏡頭。
彈幕上頃刻滾過一片哀怨的咆哮，謝瀾沒理，戴上耳機進了公子夜神的直播間。
公子夜神才剛剛關掉遊戲，瞟了一眼彈幕，笑問道：“什麼掉榜了啊？說的是哪個榜？”
他低頭點了點手機，恍然大悟道：“對哦，這一期的人氣主播活動是吧，我掉出前16了嗎？喲還真是……沒關係無所謂，我不在意這……感謝夜神家的小仙女為我開的艦長，愛你麼麼噠！感謝傲嬌小土豆為我開提督，提督啊富婆，私信我吧，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今晚開提督的都給QQ號，但這不是鼓勵你們花錢啊，本質來說我還是希望你們少……感謝夜夜夜不神的艦長，感謝jsoed的提督，感謝……”
謝瀾對著手機逐漸露出了“你確定不是在逗我笑”的冷漠表情。
他頓了頓，把公子夜深的直播間關掉了。
頭暈時不能看他，容易更暈。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竇晟拿起來看了眼屏幕，“配送小貓的電話，我出去接一下啊。”
他說著頓頓，“幫我撐幾分鐘。”
竇晟剛走，屏幕上就飄過一句色彩斑斕的彈幕，是某個提督說的。
- 還有一小時這期活動截止，和隔壁人氣榜咬的很死。
- 沒事豆子暫時領先
- 但隔壁追的很猛啊，觀眾數蹭蹭上，我剛從那邊回來
- 隔壁不玩遊戲了，準備上才藝，估計要死磕到底
謝瀾暈暈乎乎地又把夜神直播間點開了，所謂的上才藝就還是那把粉色的電吉他，夜神這會剛在電腦上點開之前remix好的伴奏，電吉他撥兩下就能湊一場表演。
先不論夜神的電吉他彈得究竟如何，那段remix水平不錯，看得出是花大價錢找專業人士做的。而且這種音樂氣氛感很好，很容易營造出一種相當厲害的樣子。
謝瀾看了他一會，又抬頭瞟一眼竇晟那花裡胡哨的曲麵屏。
- 瀾瀾有沒有才藝！
- 瀾瀾不是搞小提琴的嗎？能不能走一個！
- 瀾瀾！瀾瀾！瀾瀾！
- 不要強迫人家好嗎？
- 不強迫！看自願！
- 我們不掰頭，我們隻是好奇而已！
謝瀾有點懵。
許久，他輕輕晃了晃腦袋，想要把腦袋裡暈暈乎乎的渾濁感晃掉。
“我挺長時間沒拉琴了，上次得是一兩個月前的事。”他說，“而且這種競爭沒必要吧，豆子也挺無所謂的。”
- 他隻是嘴上無所謂
- 隻有我們會心疼他，真的
- 怎麼會真的無所謂啊，哎
- 你看他過年後水了多少期遊戲視頻吧
- 方言這個還算是有點起色了
謝瀾看著彈幕那些文字，輕輕歎了口氣。
戴著的半邊耳機裡，公子夜神開始擺弄電吉他了，雜七雜八的試音有點吵，謝瀾正要關掉，忽然聽到他說了一句，“總玩遊戲真的挺沒勁，還有沒有點創作誠意啦？我不想做那麼無聊的人，給大家搞點氛圍。”
謝瀾一頓。
他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在話裡有話？
竇晟的彈幕已經炸了。
- 媽的隔壁內涵我們
- 絕對是說我們
- 沒有你豆爹無法獨立行走是吧
- 彆鬨事，惹豆子心煩
- 豆子說過多少次彆鬨事
- 那就讓人家罵呀？
自家人也吵起來了。
謝瀾深吸一口氣。
他把另一隻耳機也戴上，耳機裡公子夜神又扒拉了兩下弦，用無奈的口吻道：“你們能不能彆老cue彆人，我玩我的音樂，拓寬我的路子，你們總提彆人是乾什麼呢。”
“有點肚量吧你們，做人是不是得向前看？再說我這數據是比較領先的，該有壓力的也不是我吧？事業粉們少操心，啊。”
向前看？
謝瀾聽不懂太多，但這句他懂了。
誰在前？誰在後？
他瞬間站了起來，“等我一下。”
媽的賤人。
賤人不該用來說竇晟，粉絲說的沒錯，跟外邊的賤人比，竇晟最多隻能算狗。
航班安排似乎出現了一點麻煩，竇晟打著電話已經到一樓去了，在底下低聲跟人討論著。
謝瀾直接回屋拿起琴盒，回到竇晟房間往桌上一放，開箱取琴。
他心情不爽，鏡頭裡的臉色也有些冷冰冰的。
彈幕已經刷到新華字典作者都認不出個囫圇字的地步，謝瀾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塊軟毛巾擦了琴弦琴碼，重新上鬆香，右手起琴墊在左肩，與肩膀傾斜成優雅的四十五度，下頜輕輕抵住。
琴弦不用太調，不拉琴時他也會每隔幾天就拿出來保養一次。
“我拉的非常普通。而且很久沒拉了。”他對著鏡頭低聲嘟囔，“平時不怎麼拉大曲子，就會拉動漫裡的歌曲。”
- 足夠了
- 手控看到這已經死而無憾
- 55555身體和琴搭在一起就好優雅
- 媽媽真的愛了媽媽愛你！！
- 媽媽要為你產糧！
- 瀾崽生病不用勉強，大家隻是開玩笑的
- 不好也沒關係，咱們又不是真的跟他們PK
- 他們畢竟是專業的找人做了remix
謝瀾看到最後這條金色的彈幕，頓了頓。
呃。
這兩年有點鬆懈，確實有點“普通”了。但倒也……不至於“普通”到要去和隔壁比。
就，怪侮辱人的。
他問，“你們有喜歡的動漫OP麼。”
- ？？？
- 我聽你這意思好像不是很普通的樣子
- 凡起來了
- 不愧是豆子的人兒
- 呸，不愧是豆子的同居人兒！
- 也不對，不愧是豆子的好朋友人兒！
- 學琴的有點懵，這把琴看起來不像是拉的普通的人會買的…
- 你會拉《赤蓮如死》麼，豆子巨喜歡那首
- 英文H.Blood
謝瀾側過臉，輕輕勾了勾嘴角。
他就是拉H.Blood“出道”的，他的改編讓那支旋律掙脫了多樂器演奏的束縛，成為罕見的很適合小提琴獨奏的動漫OP。唯一問題可能是個人風格太強，這次得臨時改幾段。
謝瀾用混沌的大腦大致構思了下樂段，點點頭低聲道：“我試試吧。”
琴弓搭上琴弦，輕輕一轉即有清越空靈的音樂流瀉而出。
《赤蓮如死》歌詞講述的是一個源於死亡的悲情故事，主角在莫大的仇恨中深嚼悲傷負重前行，戰鬥，流血，蛻變，直至巔峰。
屋裡關著燈，電腦屏幕散發的白光在拉琴的少年和那把咖啡色小提琴周身鍍上一層白亮的邊，謝瀾的手臂帶著琴弓自由開合，身體隨韻律時而激烈時而舒緩地擺動。
小提琴是能奴役人心的弦樂，高音細長有如一把摑住心臟拉到極遠，低音沉穩又自帶混響轟鳴，琴弦在琴弓下震顫，由悲傷轉至激烈、亢奮、毀滅，仿佛赤紅的鮮血滴成一朵蓮旋轉著綻放。
隨著音樂中的故事推進，謝瀾越拉越快，揉弦的左手幾乎在光下顫出殘影，黑發隨著身體的擺動微微向後揚起，一把琴弓兩人對話，節奏不斷加快不斷上升，在激烈到人的心臟都要跳出來時——琴弓忽然悠長一抹，節奏瞬間舒緩，帶出一絲無法化解的憂愁。
有如空穀嗚咽，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心酸，繚繞在音符間。
曾經，琴弦的震顫是謝瀾的信仰，但那個人走後，他漸漸碰的少了。
因為小提琴是最孤獨的樂器，他害怕每次酣暢淋漓一曲後，那絲無法排遣的落寞。
尾音消散，琴弓頓了下，片刻後，謝瀾把琴放了下來。
太久沒碰了，手有點生，所幸完成度倒還好。就是很久沒夾過琴，鏡頭裡少年白皙的鎖骨附近硌紅了一片。
謝瀾籲了口氣，戳了戳依舊昏沉疼痛的太陽穴。
燒傻了，還有點迷之上頭，稀裡糊塗就答應在幾十萬人前拉了一段。
他豎好琴弓，餘光忽然瞟到直播小助手的麵板，頓住。
觀看人數剛才好像還是剛破50W，但這會已經有180.2W，多了一位數，而且還在上漲。
“上船”列表裡，提督和艦長名單的長度已經翻倍不止，右上角本期直播榜單上，人間絕帥竇竄至月度總人氣第十，目前實時觀眾數已經全平台登頂。而夜神那邊的觀眾數好像比拉琴前還掉了十幾萬，現在總人氣榜上掉到19了。
人間絕帥竇直播間裡，統一換上紅色的彈幕比那些數據都更瘋狂。
- 生之哀傷、死之絢爛！
- 勇氣，重燃！
- 爸爸！！
- 崽！！不，爹！！
- 帶著最軟乎乎的眼神，拉最野的琴！！
- 燃炸，真的燃炸
- 這是那個UP主的直播間？
- 首頁通知書！
- 嗚嗚嗚我聽哭了
眾多紅色彈幕中，一條金色彈幕很醒目地飄過。
- 如果要在國內呆很久，不妨考慮和豆子合作吧
謝瀾愣了一會。
而後他忽然聽見門口有動靜，不經意一回頭，卻見竇晟站在門口。
修長的身影佇立在明暗交錯中，那雙深邃的黑眸些微失神，帶著一絲罕見的無措，眸光波動，是謝瀾讀不懂的情緒。
他怔怔地看著他，和豎在他腳邊的那隻優雅的咖色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