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格鍵的聲音叫醒竇晟,他從桌上掙紮起來,抻了個懶腰。
“幾點了?”竇晟嗓音有點啞。
“五點五十。”謝瀾說。
竇晟看看電腦,長出一口氣,“終於上傳成功,走走,回教室睡去。”
謝瀾背上書包,跟在竇晟後邊,小心翼翼地繞過個抱著酒瓶睡在地上的醉漢。
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瞅那人眼,確保對方還活著,肚皮隨著呼吸一上下地起伏。
謝瀾歎氣,“你上次說車子明的那個詞叫什麼?人間迷惑行為大賞?”
竇晟沒回。
謝瀾正要扭過頭再問,竇晟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從門口強行拖到門後。
就像電影特工,用門做掩體,貼牆而立。
謝瀾有點發懵,“怎麼?”
外邊有敵人?
竇晟臉見鬼,氣聲說,“胡……秀……傑……”
謝瀾下子麻了,“她怎麼會來?”
竇晟咬牙道:“我哪知道。”
門外響起一個冰冷的女聲——“出來!竇晟謝瀾,我看到你們了。”
“…………”
網吧門邊上掛著麵小圓鏡,謝瀾在鏡中看著自己和竇晟的臉,依稀從腦門上看到了個字。
——危!
他合理懷疑近趕上mercuryretrograde,中文水逆,逆行軌道撞上胡秀傑號小行星,逢違規必被抓,抓個準。
兩人喪失生機,眼裡無光,從破門檻裡踏出來。
竇晟幽幽問道:“老師,高手啊,怎麼抓住我們的?”
胡秀傑滿臉噴薄而出的怒火,抬腳就想踹,竇晟沒躲,但她自己忍住了,隻發狠地盯著他們兩個。
“例行檢查學校附近的網吧。”
竇晟忍不住小聲說,“早知道半夜就該回宿舍。”
胡秀傑還是沒忍住,他拐子。
她痛擊竇晟後,又對謝瀾冷笑,“今天這又是為什麼?壓力大到需要來網吧發泄?”
謝瀾低聲說,“沒有,著急剪個視頻,自己電腦壞了。”
胡秀傑臉都麻,“我說沒說過不要因為課外活動耽誤正常學習生活?”
謝瀾如回答,“沒說。”
胡秀傑腳底下絆,鞋跟差點踩進地磚縫隙。竇晟連忙拉住她道:“說過說過,沒跟謝瀾說過,跟我說過,說過好多回。”
胡秀傑冷笑,“知道該乾什麼嗎?”
謝瀾和竇晟同步歎息一聲。
第39章不愧是我風吹過胡秀傑震撼的臉……
“知道。”
“知道。”
**
草地音樂會視頻審核通過後,數據飆升,平台運營給謝瀾發個站內信,恭喜他被評為新銳,還說要做個海報。
然而新銳本人根本顧不上回消息,早課也沒上,趴在走廊牆上寫檢查。
胡秀傑這次發了大火,勒令間操前檢查不寫完,直接找家長,誰說都不好使。
早上剛好是語文,老秦在大家做間歇跑出來,對著謝瀾摁在牆上的檢討一臉惆悵。
“為非作歹,這詞哪至於,趕緊換掉。”
他長歎一聲,“竇晟你能不能幫幫他?”
竇晟咬著筆帽下筆如飛,瞟謝瀾眼,含糊道:“甭寫,我替你,上次答應的。”
謝瀾聞言立刻說聲謝謝,唰唰幾下把自己寫的破爛玩意撕,往兜揣。
老秦立刻掉頭,擺手道:“我什麼也沒聽到啊,什麼也沒看到,你倆好自為之。”
今天天氣還不錯,窗外的風吹在走廊裡,不冷不熱。
謝瀾早飯沒吃,有點暈,手伸進竇晟口袋裡摸了兩塊巧克力出來。
“吃麼?”他問。
竇晟繼續下筆如有神,“幫我剝一塊。”
謝瀾撕包裝紙,把竇晟嘴裡的筆帽摘走,巧克力塞他嘴裡。
沒休息好,頭疼,很煩。煩的時候檢討寫不出,視頻數據也懶得看,就隻想站在這個空蕩蕩的走廊上,吹著風,含著巧克力,邊聽竇晟唰唰唰寫稿,邊靜靜地放空會。
過會謝瀾忽然想起什麼,“真要在紅旗下念麼,全校都能聽見的那種?”
竇晟低聲說,“也沒那麼羞恥,英中不強製廣播體操,高三的在後操場跑步,高高二基本都去食堂買吃的,前操場沒多少人。”
他頓了頓又說,“據說胡秀傑這兩年始信奉精神教育,紅旗下檢討不是為讓你丟人,而是好好反思下,生長在這麼好的祖國、獲得這麼多關愛,為什麼還不思上進呢。”
謝瀾有點發懵:“為什麼呢?”
竇晟停下筆定定地瞅著他,謝瀾愣了會才恍然道:“哦,因為被你帶壞了。”
竇晟驕傲地笑,笑會又說,“這次是我失策,該想到的,前陣剛突擊宿舍,這陣肯定換陣地,我們剪完片子就該直接回去。”
說這麼多已經沒用了。
謝瀾歎氣,“沒怪你,都是為幫我剪片子。”
針對同件事寫兩份檢查,還不能寫成樣,估計難度有點大,竇晟寫他那份寫很久,直到第二節下課,胡秀傑的高跟鞋聲在走廊另一頭響起,竇晟才匆匆把那兩張紙撕下來,疊好塞進謝瀾手裡。
“彆展,咱倆字差太多,她會發現的。”竇晟低聲提醒。
謝瀾聞言立刻把剛展條縫的紙又合回去,小聲感慨,“還是你有經驗。”
胡秀傑冷著臉來到他們麵前,“寫完?”
竇晟垂下頭,“寫完,我們已經做好準備去國旗台上麵對自己的錯誤。”
“今天高月考,課間都沒什麼人,算你們走運。”胡秀傑冷笑著敲了敲班級前門,衝裡頭道:“自己班的都出來,聽聽你們崇拜的這兩位學霸檢討。分完班我看你們是越來越不像話!都給我起好好反省下!”
謝瀾忍不住問,“老師,要是隻有我們班,就彆出去吧。”
“我是老師還是你是老師?”胡秀傑瞪他眼,“謝瀾!我就是對你太溫柔!”
謝瀾:“……”
他和胡秀傑之間,必有人對溫柔這個詞有誤解。
全班人磨磨蹭蹭到前操場集合,零星還有路過的其他班同學,看著竇晟和謝瀾站在台上,交頭接耳。
竇晟低聲對謝瀾說,“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麼?”
謝瀾愣,“什麼約定?”
“不許說!”胡秀傑怒道:“謝瀾先來!”
謝瀾頭皮發麻,歎了口氣,勉強往國旗下挪了兩步,展竇晟他準備的演講稿。
而後,他微妙定格。
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字,有的字上還標著拚音,第一句——“餘大過矣,蓋將閒餘瑣貽誤課業。”
文言文?
他難以置信回頭瞪著竇晟,用眼神問:瘋了吧你?
竇晟仿佛沒接收到訊號,視線漫無目的地與空氣追逐。
謝瀾:“……”
胡秀傑催促道:“抓緊點,讓你們早下來是給你們留麵子,等會高三的跑完操經過,看你們什麼滋味!”
謝瀾聲長歎,隻好硬著頭皮朗讀。
“餘大過矣,蓋將閒餘瑣貽誤課業。但凡事皆出有因,今懺悔於此——”
底下嘩聲,車子明瞳孔地震,“謝瀾!你被文曲星附體啦?”
王苟忍不住拊掌,“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你要偷偷學語文,然後驚豔所有人?”
胡秀傑皺眉拍著演講桌,“安靜!謝瀾,什麼況?”
謝瀾歎氣,“就……最近在補習古文,正好借這個機會練練。”
車子明小聲說,“老子信了你的邪。”
戴佑:“……願聞其詳。”
胡秀傑神色變幻莫測,有點像謝瀾之前聽說過的精神文化遺產——川戲變臉。
不止變了多少次後,她僵硬地開口道:“那你繼續吧。”
謝瀾輕歎一聲。
日晴,天朗,春心動。
謝客禮樂之聲,共鳴之誼,欲揚之。
波瀾欲興,細細編纂,方得聞名耳。
願雖小,攜友共努力,舍正業不顧。
獲讚於朋,配合佳,迅之竣其大半。
然禍起於友,器鈍,半途毀,時緊。
怒友不爭而對其發怒,需亡羊補牢。
至半夜吾二人不得眠,雖悔,晚矣。
餘課業至今方得起色,大過必銘記。
……
謝瀾已經念麻,感覺自己變成竇晟的朗讀機,靈魂已死,隻剩冷冰冰的軀殼。
他機械地讀到這頁最末,從紙上抬眼瞟眼周圍——
片肅殺,同學們傻仰著頭,眼神發直,失去貓頭鷹的品格。
就連旁胡秀傑都戴上迷茫麵具。
後邊還有頁,謝瀾翻篇,毫無波瀾地繼續往下讀——
“總而言之,說回人話,我已經深深地認識到了錯誤。剛剛回到祖國就多次違反校級,在是對不起祖國、對不起老師、對不起同學,對此,我隻想說……”
他聲音猛地頓住,看著後四個字,大腦發懵。
人的嘴可能有慣性,尤其是長期被綁架朗讀跨物種語言之後——
謝瀾保持著懵的狀態遲疑著念道:“不愧……是……我?”
風吹過胡秀傑震撼的臉。
吹過四班的貓頭鷹,吹過不遠處聞風而來的人群。
讓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