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晟回過頭瞅著他,“看那些白蠟燭啊。”
白蠟燭怎麼了?
謝瀾頓了頓,“我覺得白蠟燭還挺浪漫啊。月色,庭院,白蠟燭,多浪漫啊。”
竇晟表情倏然一呆。
“浪漫??”
“啊。”謝瀾頓了頓,又看著地麵上兩人大幅度搖擺的影子,笑了笑,“挺有意境的,讓我想起最近學的一首課外古詩,很浪漫的。”
彈幕立刻道:
-什麼詩?
-願聞其詳
-瀾崽出息了?學詩了哇!
-烏烏我要聽瀾瀾念浪漫的情詩給我
直播間嗨到爆,隻有竇晟獨自清醒。
他麻木地看了謝瀾一會,低聲道:“我能求你彆說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謝瀾笑笑,清清嗓子朗聲背誦:“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話音剛落,一個不屬於他們兩個角色的影子忽然從地上飄過,蜿蜿蜒蜒地飄進麵前的正堂裡,而後那扇緊閉的門自動打開,音響裡傳來陳舊而悠長的嘎吱一聲。
代入感極強。
-????
-臥槽這是什麼陰間詩?
-謝瀾你是這遊戲開發組的吧?
-我麻了。。。
謝瀾忍不住一樂,“這遊戲做的還挺符合詩意。”
他說完這話旁邊半天都沒動靜,一扭頭,就見竇晟麻木的臉疑似比剛才又白了一層,直勾勾地盯著他,瞳孔微微震顫。
謝瀾挑眉,“這就怕了?”
“沒。”竇晟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得過分,拿起保溫杯又灌了兩口,“走,帶你進屋。”
推開那道古色古香的房門,二人踏進正堂。
一進正堂,場景比外麵更昏暗了,匾額下懸著左右各四大紅燈籠,紅色的光在昏暗中很有氛圍。
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分坐在木桌左右,桌上擺著剪刀、秤杆、玉如意,身後有一個巨大的紅色喜字,一個戴著小圓帽的男司儀站在一旁。
撲麵而來的中國古文化感,謝瀾忽然來了興致,在豆袋上坐直了點,用胳膊肘撞撞竇晟。
竇晟的聲音很空洞,“又想背詩了?”
謝瀾問,“你的新娘呢?”
竇晟:“……”
竇晟緩緩轉過頭來,目光渙散。
“讀題啊,紙新娘紙新娘,新娘跟鬼有關啊,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出現。”
謝瀾點點頭繼續看著屏幕,“哦。”
餘光裡竇晟又崩潰地看了他兩秒才緩緩地轉回頭去。謝瀾努力裝作一副嚴肅緊張的樣子,事實上在偷偷瞟彈幕。
-豆膽已破
-你看他嚇的
-媽耶這才剛剛開始
-笑死,二貓絕對是恐怖遊戲大佬
-謝瀾是來給遊戲加難度的
謝瀾拖著操作杆,讓自己的小人在竇晟身邊轉了兩圈,“現在乾嘛?”
竇晟聲線很低,“估計會有流程。”
話音剛落,那個男司儀忽然滿麵堆笑地往前竄了一步。
謝瀾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挨著他的那條胳膊猛地一哆嗦,但竇晟神色還算淡定,不動聲色地又把胳膊挪開了。
音響裡忽然響起一個360度立體環繞的公鴨嗓——
“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行拜堂禮,一拜天地——”
謝瀾一懵,搖杆拖著小人盲目地轉,“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身邊緊繃的竇晟卻好像忽然放鬆了一些,沉穩道:“和我站一起,對著老頭老太按一下Y。”
謝瀾莫名其妙照做,鏡頭裡,他和竇晟的小人一齊麵向前方下跪,一個頭叩在了地上。
謝瀾一呆。
-“你的新娘呢?”“是你。”
-臥槽哈哈哈哈雙人模式還能這麼玩
-我他媽截圖了!
-這是恐怖遊戲還是什麼戀愛遊戲?
-謝瀾你給媽媽清醒一點啊!
謝瀾突然反應過來,“不是說新娘是鬼嗎?你把我當新娘用?”
竇晟狀態比剛才鬆弛了不少,淡定道:“雙人模式啊,我這是給你找一點存在感。”
謝瀾正要反駁,男司儀又是一震,高唱道:“二拜高堂——”
竇晟說,“再重複一次剛才的。”
謝瀾一頭霧水,隻好重複。但這一次遊戲忽然從上帝視角切換到了竇晟角色的第一人稱視角,“他”跪著磕一個頭,鏡頭從坑窪不平的水泥地磚緩緩抬起,視線有些模糊,音響裡卻忽然發出壓抑的三重斷奏音。
梆、梆、梆——
畫麵劇烈扭曲閃爍,再度清晰時,紅燈籠忽然變成白燈籠,整個房間籠罩在慘白的光線中,司儀變成一具笑容僵硬的紙人,牽著一匹紙馬,而二老消失了,那兩張凳子上一左一右擺著二老的黑白遺像。
謝瀾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紙人司儀笑著閃到鏡頭前,虛假的咧到耳朵根的笑容懟在巨大的電腦屏上,音響裡傳來一個沙沙的氣音——“夫妻對拜——”
謝瀾正要問這人咋了,就聽到旁邊啊地一聲,四周幽暗的光線裡,一個手柄從他眼前飛過,而後竇晟瘋狂地朝他抓了過來。
竇晟:“啊啊啊——!!”
謝瀾:“乾什麼你有病吧!!”
一片漆黑和混亂,竇晟張牙舞爪地抱住了他,死命地往他這邊蹭。豆袋沙發本來就不大,他差點被擠到地上去,本欲發火起身,但一站沒站起來,又摔回座位裡,一屁股撞在了竇晟的腰胯附近,大腿也和竇晟的腿重疊著擠在一起。
謝瀾的第一反應是挺硌的,畢竟竇晟瘦,腿上的肌肉和骨骼都有著明顯的存在感。
但他第二反應又覺得軟,半邊屁股壓在竇晟腰上,仿佛能感知到竇晟此刻的感知。
麻,過電一樣的麻,從尾椎一路爬到頭頂,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謝瀾呆了兩秒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是坐在竇晟身上了,耳根充血似地燙,正不知所措,抱著他的那兩條胳膊也微妙地僵了一下,而後竇晟像是突然又受到了第二波驚嚇,一下子竄了起來。
謝瀾一個猝不及防:“?”
他隻感到身下的人猛地一撤,他左半邊身子底下空了,不由分說往下墜去,鏗地一聲癱進豆袋的深坑裡。
“…………”
直播屏幕上,謝瀾屁股完全掉進豆袋,四肢和頭有些滑稽地伸出來,茫然地看著鏡頭。
彈幕炸了。
-你們他媽的在乾嘛
-笑死爺爺了
-我笑得滿臉羞愧地紅
-豆子被鬼嚇死,謝瀾被豆子嚇死
-前麵的錯了,豆子被謝瀾坐死,謝瀾被豆子摔死
-不,他倆最後都羞愧而死
謝瀾陷在深坑裡呆了好幾秒,竇晟站在黑暗中,幾乎出框了,也有些發懵地看著他。
豆袋稀鬆沙軟,從四麵八方貼合著每一寸的身體,把人渾身的勁都卸了。謝瀾掙紮兩下後絕望地咬牙切齒道:“拉我起來?”
“哦好。”竇晟立刻說,伸手抓住謝瀾的手。
皮膚接觸的一瞬,謝瀾忽然感覺到竇晟的手很燙,像是在雪地裡跑了四十分鐘後驟然回到室內的那種燙。他起初抓著他的手,手指觸碰到手心的一瞬又改抓住謝瀾的手腕,把人硬拽了起來。
屋裡沒開空調,大雨夜逐漸積蓄起一股子悶熱來。
彈幕已經被各種禮物打賞刷了屏,謝瀾站在鏡頭前穩定了一會,仍然覺得麵紅耳熱。
周圍光線昏暗,他大腦有些空白,好在聲音還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謝瀾道:“我上個洗手間,你單人操作能往下推流程麼?”
竇晟籲了口氣,彎腰撿起手柄,“能,我設置你跟著我就行。”
“嗯。”
謝瀾又看了眼彈幕,發現他又短暫性喪失了方塊字能力,隻好作罷,隨手拿起可樂進了竇晟屋裡的洗手間。
洗手間門上是毛玻璃,謝瀾本想開燈,但猶豫了一下,怕光線破壞外頭的氛圍,又作罷。
竇晟的聲音在外邊響起,聽起來很平靜,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你開燈吧,不耽誤。”
謝瀾下意識說,“沒事,我就洗洗手,出一手汗。”
竇晟哦了聲,“那快點啊,我在這個流程多卡一會,等等你。”
“嗯嗯。”
洗手間一片黑暗,謝瀾從褲兜裡摸出手機,想了想,用小號登陸B站,先開靜音,又從直播首頁點進了自己的直播間。
鏡頭裡是遊戲畫麵,竇晟的影像在右下角,小小的一個屏幕。
他已經把豆袋沙發恢複正常的形狀,一個人坐在豆袋左側,給謝瀾留著位置,然後很自然地接著往下推遊戲流程。雙手緊緊捏著手柄,錯眼不眨地盯著屏幕,非常專注。
但,不知是不是謝瀾的錯覺,他覺得竇晟太專注遊戲了,跟剛才的狀態不那麼一樣。
謝瀾又看了一會。小小的畫中畫裡,竇晟的五官在黑暗中,一半在暗,一半在亮,明暗交界線隨著遊戲畫麵的變化,在他臉上輕輕挪動。那雙黑眸一如往日沉靜深邃,嘴唇輕抿,專注的神情在幽暗中顯得有些溫柔。
恍惚間,讓人想起雨夜中握著傘走在校園裡的身影,平靜,溫柔,隨著身邊人的步伐而快快慢慢地遷就和等待。
謝瀾深吸一口氣,把直播關掉,借著手機那點亮看著鏡中自己模糊的影子,又掰開水龍頭把手腕放在涼水下衝著。
許久,掌心那種被烙過似的感覺才在涼水中緩緩褪去。
謝瀾大腦仍然有些空白,他茫然地拿起可樂喝了兩口,把可樂放回去時,杯底和陶瓷磚麵碰撞,發出的聲音卻不似想象中清脆,反而有些鈍。
謝瀾突然一僵,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嘴巴裡的味道不對,不是可樂甜甜的味道,而是有些澀口的、微苦的啤酒味。
他愣住,下意識摸向“易拉罐”
——那,是竇晟的保溫杯。
剛剛冷靜下來的身體再次開始發麻,口乾舌燥,謝瀾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很安靜,躁動的隻有他耳邊的耳鳴聲,和愈發強烈的心跳。
——心臟通通通通地跳著,無論怎麼壓抑、怎麼掩蓋都無法平複下來,不聽他使喚、不受他控製,在胸腔裡迅速而慌亂地顫栗。
他茫然地低頭又抓起那個保溫杯。
他一定是哪裡壞掉了,可能是被肖浪靜生病耽誤的心理青春期遲來,又或是是回國後“水土不服”。
他對著竇晟——媽媽少時閨蜜的兒子,他的同桌、舍友、一起做UP的朋友,亦或者是,在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國度中最依靠的人。
產生了一些無法訴諸於口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