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小水滴從蓬鬆的發絲間飛濺出來,在空中不知蹤影。竇晟的手穿插在發間撥來撥去,手臂上少年淺淺的肌肉輪廓若隱若現。
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來了,謝瀾心裡一陣涼涼。
《長恨歌》怎麼背的來著。
謝瀾重色思傾國,寄宿多日求不得。
竇家有男初長成,不看幾眼不成活。
這不是完了麼。
謝瀾麵無表情站在門口默詩,忽然聽哢噠一聲,竇晟揚起的手臂把插頭帶了下來,吹風機瞬間安靜。
竇晟轉身去插插頭的一瞬,謝瀾扭頭就走,心跳狂擂。
“謝瀾?”
“……”
竇晟放下吹風機,抓了抓頭發走出來,“你在這乾嘛,找我有事?”
謝瀾艱澀地轉過身,沉默片刻,“啊,找貓。”
“貓?”竇晟下意識扭頭往他房間裡看一眼,“不就在你床上嗎。”
“……”
謝瀾涼涼地回頭,和枕邊趴著的梧桐對視。
“貓在……”他艱難地咽了口吐沫,可我快要不在了。
他腳趾在襪子裡狠狠地摳著地板,竇晟蹙眉打量他兩眼,忽然了然一笑。
“是不是又有蟲子了,不好意思說?最近下雨蟲子是多點,我剛在浴室還踩死一隻不知道是什麼的家夥。”
謝瀾長鬆一口氣,忙不迭點頭,“嗯嗯,蟲子,還是上次那種錢串子,特彆長一條。”
竇晟聞言抬腳往他屋裡走去,“我去,還有啊?梧桐你乾什麼吃的?”
貓懨懨地看了竇晟一眼,眯起眼睛繼續睡覺。
竇晟隨手挪開床頭櫃,“在哪發現的?多長?”
謝瀾心亂如麻,隨手比劃了一下,“這麼長,就在床周圍。”
竇晟一震,“十厘米啊?”
“……”謝瀾拘謹地把兩指間的距離縮了一半,“五厘米。”
“你嚇死我得了。”竇晟鬆了口氣,“估計在床底下,我找找。”
他說著單手撐床,擰腰往地上一躺,刺溜一下滑進了床底。
“沒有啊。”床下傳來悶悶的聲音,“隻有被梧桐藏起來的玩具,你在哪看到的蟲子?”
謝瀾深吸一口氣,努力演出絕望感,“在這!”
“來了!”竇晟在床下抬腳摘下拖鞋,把著床沿刺溜一下又滑出來,剛剛洗的澡全白費,後肩膀上又沾了一層灰。
“哪?”他拿著拖鞋到處轉。
謝瀾驚慌地指著門外:“跑出去了!”
竇晟立刻拿著拖鞋追了出去,他前腳一走,謝瀾默默在身後關上了門。
哢噠,落鎖。
門外死寂了片刻,竇晟被騷操作震撼了。
“我去?”
謝瀾歎口氣,低下聲說,“抱歉,我怕它再進來。”
“哦哦。”竇晟聽他說怕,聲音一下子又軟和下來,抬手貼在他門上摩挲了兩下。
“彆怕啊,我先找找,也可能下樓了。”
謝瀾嗯了聲,“謝謝。”
燈關了,但謝瀾一直睡不著。他躺在黑暗中聽著外頭竇晟找了半小時的蟲子,摸出手機,點開竇晟的對話框,敲了幾個字又刪掉。
許久,他默默點開自己的個人資料,看著昵稱“文藝複興”發呆。
竇晟站在他門外,小聲問,“睡了麼?”
謝瀾想跟他說趕緊睡覺吧,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卡住了。
他好像喪失了和竇晟正常說話的能力。
竇晟沒等到回答,打了個哈欠,趿著拖鞋走了。
謝瀾等隔壁最後一點動靜消失,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又點開個人資料,敲上新的昵稱:有病。
*
一周備考,這一宿兩人都睡得格外沉,第二天早上是被小馬踹門踹醒的。
謝瀾匆匆洗把臉背上包,上了車仍然困得東倒西歪,靠在座椅裡繼續睡。
小馬把前車窗降下來,雨後清爽的晨風吹在臉上,過了好幾分鐘謝瀾才緩緩醒了覺,十指交叉活動下手腕,努力在座椅上直了直腰。
他扭頭往左一看,竇晟整個人都睡“折”了,腦瓜頂抵著膝蓋,重心很穩,急刹車都撲不出去的那種穩。
謝瀾歎一口氣,睡眼惺忪地刷開B站。
私信列表日常爆炸,他打著哈欠往下刷,刷著刷著指尖一頓。
@K:謝瀾同學你好,我是K牌小提琴的PR吳承,很欣賞你的演奏能力和編曲風格,我們這邊有一款入門級小提琴,適合零基礎上手,希望和你合作推出一期推廣內容,不知你有無意向,我的聯係方式是:……
謝瀾把這段話仔細讀了幾遍,有些驚訝。
從他直播露臉“出道”以來,各種找上門的小推廣不少,但這種正規品牌、完全匹配的領域還是第一次。他點開商品鏈接看了看琴,K牌起源法國,在歐洲知名度也不低,這把入門級的提琴挑不出錯,定價兩千出頭,也挺合適。
“什麼啊?”竇晟醒了,仰在椅子上抻了個懶腰,“看得那麼認真。”
“有個推廣。”
“誒?我看看。”竇晟眸中困意消退,仔仔細細地把邀請讀了兩遍,又點開鏈接看了幾分鐘。
“看著挺靠譜的,你想接?”
謝瀾嗯了聲。
確實有點心動,他的積蓄吃不了多久,謝景明要斷錢糧,必須得趁早打算。
竇晟笑笑,“我覺得可以接啊,你就用他們的琴出下一期音樂視頻,不是什麼難事。問清楚,能接受我們標注廣告就行,粉絲也不會介意的。”
謝瀾嗯了聲,“我先加他。”
“群聊也拉我一下。”竇晟又打了個哈欠,“合同我來審,其餘時間我不說話。”
謝瀾點頭,先加了那個人的微信,等通過時隨手刷刷列表,忽然發現不對。
“你改昵稱了?”謝瀾驚訝道。
竇晟揉著惺忪睡眼,“啊。”
竇晟的昵稱從“R**SD”改成了“豆子醫生”。
謝瀾心裡隱隱有絲怪異,“改這個乾什麼?”
竇晟哼笑一聲,“我還想你問你呢。許你大半夜有病,不許我改行從醫?”
謝瀾啞口無言,許久才把手機收起來,轉頭看向窗外。
這兩個名字其實沒什麼對仗感,但如果連起來念,就又很像是“一套”配來的。
就像大貓和二貓,他之前對大貓二貓沒什麼感覺,這會也覺得哪裡怪怪的。
謝瀾深吸一口氣,自閉了。
整個一天的培訓,謝瀾都深陷自閉。早上梁老師說今天有教育局的人來記錄省訓營風采,所以會多點幾個同學上去解題,結果半上午就點到了謝瀾。謝瀾上去後一聲不吭地把黑板上能解的題全都解了,也不講解,又悶不作聲地下來。
梁老師表情複雜,小教室裡也鴉雀無聲。
謝瀾下來路過郭銳澤,郭銳澤探頭問道:“大佬今日何故奮起?”
謝瀾瞟他一眼,“說人話。”
郭銳澤:“分給你一道,你把四道都做了。”
謝瀾一呆。
他強忍著沒有回頭看黑板,隻淡漠道:“哦,沒注意。”
“……”
回到座位上,謝瀾有些無聊地翻了翻今天發的習題。
對他而言,乾貨沒有上周多,他瞟了眼梁老師,翻開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上是老馬單獨給他出的競賽題,每道題都有實打實的難度,值得好好琢磨的。
但謝瀾這會也沒心思做這些變態的題目,他用本子遮著,看起來是在演算,實際上卻總是忍不住視線越過筆記本上緣,偷偷瞟一眼竇晟。
竇晟聽省訓營的課貌似聽得很認真,每次看過去,他都在低頭做筆記,無一例外。
今天天氣很好,藍天白雲,竇晟坐在窗邊,微風拂動著他的頭發,低頭認真的側臉很帥。
謝瀾心裡有鬼,一整天就算了一道題,倒是不知道偷偷看了竇晟多少眼。
據他自己估算,大概需要一個極限算數式才能算出來。
好不容易熬到快晚上八點,梁老師給每個人發完專屬作業,出去了一趟。
大家開始在座位上放鬆地聊起天來,謝瀾也終於進入狀態,開始飛快地算著老馬出的空間向量,正奮筆疾書,梁老師又回來了,拍拍講台桌。
“今天就到這了啊,我剛出去是找教育局的老師拿U盤。今天記錄的一些課堂影像會在教育局展示大概一周,視頻就不說了,記者從前門抓拍了兩張大家聽課的照片,早晨一張,黃昏一張,讓你們自己選選用哪個。”
梁老師說著就把U盤插在了電腦上,降下投影儀。
謝瀾後背一僵,猛地抬起頭。
今天一整天,隨便抓拍他都很可能正在偷看竇晟。
不難想象到竇晟看到照片後迷惑不解的表情,說不定會真的畫一張符咒按在他腦門上,給他驅驅邪。
謝瀾麻木的大腦裡飄過兩個大字:救命。
他目光渙散地看著投影儀上彈出文件夾,梁老師清脆地點擊JPG文件,投影上一前一後彈出兩張照片。
世界仿佛在那一刹那歸於寧靜。
謝瀾麵如死灰地朝照片一角看去——許久,他才無聲地、長長地鬆了口氣,向後癱回椅背裡。
上天垂憐,早上和傍晚的那兩張抓拍,竟然都沒有拍到他偷看竇晟,反而還都是竇晟恰好不經意地看向他,安全指數max。
謝瀾死而複生,身心俱疲,扭頭對上竇晟的視線。
竇晟的口吻卻有些試探似的,“照片沒問題吧?我感覺把我拍的有點醜。”
“挺好的。”謝瀾連忙沉穩道:“我看著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