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太明白。
裴的聲音很低,他絮絮地說著這些時,配合手指的動作,像在念經。謝瀾隻勉強跟聽了大半,大概抓住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考生把專業名詞背得再滾瓜爛熟,也招架不住播放聽力的設備奄奄一息。
他琢磨了一會才回答道:“我確實無法用專業理論解釋編曲過程,但說不清和做不到是兩回事,在英國時我在校交響樂團裡做過很久,也幫其他樂部的同學改過譜子。”
他說著打開琴盒,把琴抵在頸側,“比如下麵這一段是之前demo的小提琴試奏版。”
琴弓輕側,他快速拉奏了demo的前二十小節。
“現在如果要為鋼琴樂部來改編,我會把間奏部分處理得更厚重和溫和,降調,取消變奏,再把旋律變成有古典感的三拍子。”
裴聽到這才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謝瀾臨場改編,一半靠大腦飛快轉,一半靠手感,他中間停頓了一下,但還是坦然地完成了演示。
“那麼,如果是小號或薩克斯,我會直接舍掉主旋律。因為在這首demo的氣質下,銅管樂器隻適合用來給旋律增加輝煌感,我會升調,再把節奏拉平。”
用小提琴去拉奏為其他樂器修改的部分,聽感不是很佳,拉起來也有些奇怪,但謝瀾還算習慣,當年在樂團時大家也常常一起這樣玩。
他拉完了銅管樂器組,又試著描述了一下對貝斯和鼓點的想法,偶爾用小提琴拉一兩個小節補充。
一番演示後,他才放下琴道:“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多音部結構能力?”
裴不知何時已經把椅子往旁邊旋轉了一個角度,看著窗外的另一座高樓,依舊半垂著眼睛。
謝瀾表情逐漸冷漠。
這個人好像就沒怎麼睜開過眼睛,用文言文來形容,若有眼疾。
裴忽然道:“《H.Blood》,風靡外網的那段對文式變奏,能現場展示一下嗎?”
謝瀾沉默了片刻,還是敬業地點頭:“能。”
謝瀾拉起琴時,會議室裡很安靜。他沒有直接拉奏裴點名的高.潮部分,而是從前麵憂思重重的慢板切入,逐漸迎來**。他隻拉了一小段就放下琴弓,凱姐正要笑著鼓掌,裴忽然又道:“前一陣好像有一首《在赤焰之巔》,風格跟以前不太相同,能也展示下麼?”
謝瀾:“……”
他對著裴的側臉,麵無表情地拉起《在赤焰之巔》。
“你改過純慢板的音樂嗎?原創也行,來一段。”
“……”
“草地交響樂版本的龍貓也可以聽聽。”
“……”
在一段接一段拉了數分鐘後,會議室裡已經非常尷尬,凱姐開始低頭裝死。
謝瀾放下小提琴,“你是在點菜嗎?”
裴回頭看了他片刻,含義不明地輕笑了笑,“我隻是在努力尋找一點能夠答應讓你做主編曲的信心。”
“那你找到了嗎?”謝瀾聲音毫無波瀾。
裴沉默了一會,長長歎了口氣。
“不是很理想。”
在謝瀾眼裡,眼前這人仿佛一個腦容量被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擠壓殆儘的傻子,一言一行都是瀕死之態。
裴放空了許久才低聲道:“還是那個問題,專業性太弱,製作期間溝通成本高。還有就是,你所有的改編都太放了,不會收,**迭起確實很抓人,但聽著累啊,我聽第一遍感覺很強,第二遍覺得精神耗損嚴重,第三遍心臟就不太行了。”
謝瀾臉上最後一絲表情離他而去。
聽第三遍心臟就不太行了,也許不是他的問題。
用車子明的話來說,這人多半腎虛。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聽說您是做音樂製作出身,為什麼不直接自己來?”
凱姐臉上尷尬得連笑都掛不住了,兀自低頭在紙上寫一些不是字的字。
裴倒很從容,仿佛應對記者似地笑了笑,“我隻有天才,但懶得去學專業啊,做音樂製作死路一條,哦,所以我才不太想找個和我一樣的啊。”
謝瀾:“……”
“還是加個微信吧。”裴慢吞吞地拿起手機。
謝瀾深吸一口氣,從褲兜裡摸手機。
他氣得眼睛發花,手機摸出來戳了半天才戳開自己的二維碼。
裴把掃描界麵伸了過來,“先加上吧,萬一之後還有後續的話,我就通過……”
剛伸到他手機下麵的二維碼嗖地一下子縮了回去,沒掃到。
裴抬頭,“嗯?”
謝瀾把手機又揣回褲兜,神情冷峻,“差點忘了我沒有微信。如果之後還有後續,給我發郵件吧。”
從會議室出來,他背著琴沉默地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這家小工作室,竇晟才斟酌著開口問道:“不會吧,麵得這麼差?看你臉色要吃人。”
謝瀾皺眉,“這趟白來,那個裴導明顯完全不打算考慮我,來了隻是自拿其辱。”
“自取其辱。”竇晟皺眉,“我在外頭聽你連琴都拉了,這還有人能拒絕?”
謝瀾把剛才裡麵的情況複述一遍,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後,竇晟擺擺手打斷他,“行了,咱倆先下去打車,我問問X。”
這趟行程很趕,卡在省訓前最寶貴的時間,趕大清早坐高鐵來,又要搭晚上的車次回去,半夜才能到家。
提起這個謝瀾更鬱悶,默不作聲地下樓直接攔了出租。
竇晟和X發消息,期間還戴上耳機聽了幾條語音。
許久,他摘下耳機,皺眉看向窗外。
心情肉眼可見地煩躁。
“怎麼說?”謝瀾問。
竇晟糾結了片刻,還是實話道:“X的朋友說,推你上來參加競選的就是凱姐,而拉來嘉達的是裴導。裴從一開始就不太讚同找音樂區UP,覺得大多數是人氣虛高,真做商業編曲毫不靠譜。前一陣出了輿論風波,他還主張過取消選拔直接拉嘉達,但因為咱們翻盤了,人氣太高,投資方想拉宣傳,這才繼續把投票走了下去。”
謝瀾越聽越複雜,蹙眉道:“所以結論是?”
竇晟歎了口氣,捏了捏他的小指,“男的和女的之前有意見分歧時,最後都是女的妥協。每家公司情況不一樣,靈犀動畫的項目負責人權限主要在提案和拉進度上,美術、劇情、音樂,總控權都是導演說了算。”
謝瀾明白了,“那還讓我來麵談什麼?”
“可能想給那些激情投票的網友一個交代。”竇晟低聲道:“前麵陣仗拉那麼大,果然隻是想利用兩方的熱度做免費宣傳啊。”
謝瀾不再說話了。
B市的晚霞很美,絢爛的顏色鋪開在天際,染透了一片林立的高樓。
這趟來去匆忙,趕上晚高峰,連繞路去看一眼他心念的大學都來不及,一整天的時間打了水漂。
但又何止一整天呢。
謝瀾沉默到下車,進了高鐵站,吃了竇晟買來的漢堡和可樂。
檢票進站,在站台上等著高鐵開來時,他才鬱悶地歎了口氣。
站台上人來人往,男女老少都有,他拉了一下竇晟的手。
“男朋友。”
“嗯?”竇晟有些訝異地抬了下眉。
謝瀾第一次直白地張口叫男朋友,自己一開始也有點彆扭,但很快那種彆扭的感覺就散去了。
畢竟光是聽竇晟這麼喊他,都聽了不知多少遍。
他感到自己低眉臊眼,疑似被某鯡魚附體。
“快,想辦法安慰安慰我。”他低聲說,“我心態要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