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秋老虎肆虐。
大課間跑操結束,謝瀾站在體育場門口那棵梧桐樹下,靈魂出走。
英中高三每天兩趟大課間跑操,各班排方陣,把人像夾心餅乾那樣夾著,不緊不慢跑上二十分鐘。
他倒不是不能運動,但耐力不行,這種跑法不如直接要他命。
等到竇晟終於跑步去把水買回來了,他才慢悠悠地回了神。
生活不易,謝瀾歎氣。
本來保送到手,還以為高三能輕鬆點,但卻沒想到國內高三的日子會這麼苦。
比如清晨五點五十宿舍廣播裡準時響起的“高考單詞廣播”。
每天晚飯後,胡秀傑站在門口沒收西門外的小食品。
老秦在一個尋常的禮拜二晚上留了四篇高考真題作文。
化學老師穿元素周期表T恤上班,穿了一周,第二周又變成常見化學方程式。
這還不算誇張,某個周日晚上回來,謝瀾一進教室門差點嚇死,定在講台上和底下大眼小眼對瞪半天,才恍然意識到所有女生都把劉海剪到眼眉上方半公分的位置了。
就……挺禿然的。
千言萬語,就是“硬核”二字。如果不是胡秀傑死命令竇晟高三不許帶相機,《硬核高中生存實錄》素材量恐怕能翻倍。
數著手指頭過日子,終於熬到九月結束,十一國慶,盼來了三天假期。
放假前一晚下了雨,走廊的窗開著,穿堂風把一整排教室的門接二連三地砸進門框。倒數第二節晚自習下課鈴響,謝瀾去上了趟廁所。
他正要噓,旁邊全科A的一個哥們忽然清了清嗓子。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那人對著廁所的瓷磚牆,字正腔圓地背誦道:“無邊落木蕭蕭下,不見長江滾滾來。”
謝瀾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你乾什麼呢?”
“上廁所的時間浪費了怪可惜的,我隨便背背。”那人回答道,又換了一首:“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誒兄弟,抱歉,你是不是被我吵得尿不出來?”
謝瀾茫然。
“那我換一首幫你。”他說,“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
“不必了。”謝瀾默默拉上褲子,轉身麵無表情地走了。
回到座位上坐下,竇晟放下筆笑問道:“還好嗎二貓?”
謝瀾歎氣,“我想逃離這個恐怖的高中。”
“你知道因為什麼嗎?”車子明扭過頭神神秘秘道:“因為你已經保送了,所以這些痛苦對你而言毫無必要,更顯得苦上加苦。但我們這些黃蓋還在拚,我們甘之如飴,知道吧?”
“黃蓋?”謝瀾更迷惑,“黃蓋乾之如姨?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竇晟連忙拉著他坐下,“再忍忍,馬上放假了。”
上課鈴響,胡秀傑的高跟鞋聲在走廊上響起。
謝瀾抓緊時間問竇晟道:“明天去拍攝,對吧?”
竇晟嗯了聲,“服化道團隊都約好了,這次要拍的場景也搭完了,國慶這三天假爭取拍掉三組。”
謝瀾聞言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
他知道竇晟對這個動漫萬花筒的視頻上心,但之前沒想過是這麼上心。
編曲定稿後,竇晟就開始聯絡團隊。場景搭建、服化老師、攝影老師、武術指導、後期和特效製作,全都請了最專業的工作室。那天他用竇晟的ipad追番,竇晟的微信掛在後台,突然彈出一條通知,卡裡刷走八萬多。
他嚇一跳,趕緊去問,竇晟卻說隻是先給人家交了一筆定金。
謝瀾當時愣了好一會,他從沒想過要在一期視頻裡砸上幾十萬。
高三晚自習四節,十點半放學,到家已經十一點多了。他回屋洗完澡,把浴室門開了一半吹頭發,隱約聽見竇晟還在打電話。
下意識把吹風機切換到低風模式。
“雪要直接人造,不做後期,不然就太假了。你們機器到位了吧?”
“嗯嗯,月亮可以後期再潤色。”
“明天會有幾個攝像老師?……機位呢?……好,那我們大概早上七點到。”
竇晟把電話掛了,探身進來道:“少俠,頭發還吹不吹了?”
謝瀾索性把吹風機放下,“明天拍什麼,最後定下來了?”
“嗯。這三天拍‘雪’組,明天拍殺生丸,後天沈一沐,大後天拍天野。”竇晟道。
沈一沐和天野都是玄幻國漫男主,謝瀾不太熟,但殺生丸他很熟。
“大妖怪殺生丸啊。”他忍不住對著竇晟的臉走了個神。
竇晟笑道:“整個企劃裡我最擔心的就是殺生丸,唯一的妖怪男主,太二次元了,拍不好的話整個視頻垮掉。”
“我覺得可以的。”謝瀾認真點頭,“光是輪廓就很像,彆擔心。”
這陣子他在網上看了很多cos,他自己感覺cos成敗的一大關鍵在於臉型貼不貼角色。比如同樣cos殺生丸,有些coser下巴尖得太過,有些邪魅,沒有了殺生丸的仙氣。有些coser臉頰又太飽滿,紙片人的感覺出不來,怎麼看怎麼違和。
但竇晟是真的臉型貼,他原本就是尖下巴,尖而不長,前兩天他看竇晟試戴殺生丸的銀色長發,麵部妝還沒上,隻是練習幾個眼神,就很有那味了。
竇晟走進浴室照鏡子,嘀咕道:“反正,要是視頻最後效果拉垮,就不發了,隨緣。”
不發。幾十萬砸進去,不發。
謝瀾忍不住嘶了一聲,“你到底怎麼想到要做這個企劃的?”
“心血來潮吧……”竇晟對著鏡子道:“我沒cos過,所以就是想挑戰一下,玩就玩大,錢砸也就砸了,沒事的。”
謝瀾不敢說話,cos這事他也是純粹門外漢,既怕話說得太滿,明天被效果打臉,又怕反應太平淡,讓竇晟提前挫敗。
拍攝前這一宿,竇晟沒怎麼著,反而是謝瀾失眠了。
結果第二天到場地,竇晟化妝三小時一出來,謝瀾整個傻掉。
銀發如瀑,雪色的華袍空靈脫俗,鎧甲彎刀與右肩披散的毛皮剛柔相襯。竇晟額間一輪彎月,兩頰道道血痕,明明是硬漢氣質,但俊美清冷的麵容又帶出幾分仙風道骨。
化妝老師笑道:“你這一套要秒殺太多專業coser了,對得起粉絲一聲殺殿下。”
竇晟很在狀態,頷首的樣子也頗有殺生丸的孤傲氣。但他轉而朝向謝瀾,又瞬間切換回了平常的模樣,含笑挑眉道:“我帥嗎?”
謝瀾掏出手機,“嗯嗯,我先拍一張壁紙。”
男朋友太帥,帥到他隻能靠麵無表情來掩飾,在手機屏幕後無聲尖叫。
竇晟笑得幾乎繃不住,幾次想找回殺生丸的感覺,但謝瀾快門還沒摁下,他又笑崩了。
“就這樣吧,彆拍了,反正最後肯定會出幾組照片的。”他笑著摸了摸右肩上的毛毛,“這個手感好好啊,和梧桐的肚皮有一拚,我的銀子不白花。”
謝瀾忍不住伸手,“我摸摸。”
竇晟站到近處,側著身讓謝瀾摸肩上披著的那條雪白的皮毛,又軟又滑,還很有厚度,謝瀾摸了一會,恍惚間竟然有種擼貓的錯覺。
擼他的大貓。
“行了行了。”竇晟任由他弄了一會,笑著退開,鋥一聲將彎刀出鞘,氣勢如虹。
他又收了刀,對謝瀾小聲道:“我去拍了啊,總看著你都沒法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