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早一批進入博物館的人, 館內還遠遠達不到擁擠的程度,視線不用穿過層層身影看著展品,不得不說來的早就是好。來日記區的往往是最多的,人們抱著或崇拜或好奇或窺私的想法來到這兒,品評秦鋒大帝從字裡行間透出來的情緒。而且更喜歡看到大帝表現出普通人的一麵,沉迷於打麻將、看一個小夥子不錯卻不知道如何接近、不斷的失敗失敗再失敗後繼續努力……原來偉大的人物也有拙劣的一麵, 大家都是普通人嘛。
進入博物館不能夠開啟任何攝像攝影設備,用眼睛欣賞才能夠體會出照片中蘊含的精神,與七百年多年前的秦鋒·安德森大帝產生共鳴。
“這邊就是安德森大帝青少年時期寫的日記,那時的大帝字跡稚嫩, 思想單純質樸, 但已經流露出向學的堅定信念,為以後的成就奠定了基礎。”展區的解說員是個化著淡妝、穿著統一黑色製服的女士, 黑發、棕眼、柔和的五官,用華夏語字正腔圓地念著日記上的內容, 念完了兩段之後改為標準的帝國通用語說:“長城星域使用兩種語言, 華夏語和帝國通用語, 七百年前和現在一樣, 大家日常交流和書麵書寫更偏向於華夏語,大帝的日記就是華夏語, 寫的是標準的行書,星球上許多孩子學習行書就是拿大帝的筆記來臨摹。”
萊恩和奧斯頓跟在人群後麵, 聽著解說員介紹。
萊恩, “寫這本日記的時候大帝十八.九歲了吧。”隔著玻璃, 他指著裡麵一本日記給奧斯頓看,“有幾個錯彆字。”奧斯頓快看,快二十歲的大人了還寫錯彆字,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這一頁我之前來的時候看到過。”奧斯頓抬起手,修長的手指隔空描摹著那些文字,在萊恩眼中還算是好看、勉強能夠辨彆、潦草又沒有什麼筆法的文字卻是奧斯頓眼中勝過著名畫作的存在,“研究表明,大帝落筆之前自嘲地想著寫哈,落筆的瞬間卻改變了注意,換成了其它,這才有我們現在看到的。據史學家考證,這幾個無用的字上麵原本有兩條斜杠,隻是幾百年過去,日記本經常暴露在空氣中,那兩條杠變淺變淡消失了。”
萊恩:“嗬嗬,原來是這樣。”擦,竟然有這麼牽強附會的解釋!
明明寫錯了的“哈市喲寫想打麻將”前麵幾個字竟然在後人這兒得到了這樣的解釋,什麼史學家,乾點兒正經事不行嗎!?
“麻將挺好玩,看來是大帝非常喜歡的娛樂活動。”萊恩不經意地說:“估計能從裡麵悟出什麼道理,大帝不想學習就想打麻將。”不務正業、不思進取,快看,大帝就是這麼個人。
奧斯頓聽不出萊恩的言外之意,他認真地陳述著,“軍方曾經根據此開過一門課程,揣摩麻將中的戰術。”
萊恩:“……”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解說的聲音恰好傳來,“麻將從古地球時期延續至今,現代規則和過去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每副牌有136張,字和圖案一直沒變,大家要是感興趣可以找一家棋牌室練練手,嘗試嘗試,但賭博是不允許的哦,一經發現就要扣除信用點。沉溺其中也不行,大帝老年的時候常說,‘閒暇時間打麻將放鬆大腦,但絕對不能夠耽誤正事’。”
奧斯頓在萊恩的耳邊輕聲地說:“榮耀軍團的托爾金上將很喜歡打麻將,從中總結出了好幾套戰術,他經常感謝大帝給自己提供了至尊秘籍。”
萊恩還能說啥,隻能夠沉默不語。
整個展區內每個時期都隻是展覽了五六本的日記,每本日記打開給看展的人呈現兩頁的內容,大帝因為書寫習慣,很少用帝國通用語寫日記,基本上都是華夏語,因此每一個展台旁邊的光屏上有對應的通用語翻譯。
“很快下一批遊客就要進來了,為了看到更多的內容我們隻能夠加快腳步。”解說帶著所有人往前走,從青少年時期來到了預備役時期。時代特殊,人類和蟲族的戰爭愈演愈烈,處於被壓製狀態的人類隻能夠全員皆兵,有能力的青年接受訓練走上戰場,訓練階段就被稱之為預備役。
預備役期間,大帝的日記充滿了對戰爭的渴望、激動地想要在的戰場施展拳腳,沒有曆經血雨腥風的文字還保留著許多天真和憧憬。
奧斯頓的視線飛快地掃過三本日記,最後目光落定在最後一本上,激動得眼前一亮,“萊恩,這一頁我沒有見過。”他用略彆扭的華夏語小聲地念著上麵的幾行文字,“認識了個黑眼睛的家夥,從紅珊瑚來的珠寶商人的兒子,不過道爾頓不喜歡彆人這麼叫他,他的朋友說道爾頓家裡麵隻是有幾個寶石礦星而已,這個而已真有點兒讓人嫉妒哦。道爾頓不苟言笑,像極了我看過的一本古地球書籍裡形容的那樣——那些一板一眼的普魯士軍人。以後他們家孩子真慘,生長在嚴肅刻板的教育中,叔叔同情哈。”
大帝日記用著輕快的筆調調侃著自己的朋友,但作為珠寶商人之後,同一板一眼的祖先沒有多大區彆的奧斯頓卻讀不出裡麵的戲謔,反差感讓萊恩想笑又笑不出來,因為這一段還沒有結束,萊恩忍住強烈的羞恥感看了過去。
——以後有機會,秦鋒叔叔會教導道爾頓家的小朋友怎麼享受生活的。
萊恩:“……”
“這人是我曾曾祖父,萊恩,這是我的親人!”奧斯頓黑色的眼眸明亮,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和“一板一眼的家傳”相去甚遠,“從未在曾曾祖父留下的文字中發現他與大帝在預備役時期就相識,感覺一下子就拉近了秦鋒大帝之間的距離。”
“奧斯頓,你真的很喜歡他?”
奧斯頓怔了怔,他臉上純粹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些迷茫,隨後堅定地說:“不是喜歡,是崇拜,是羨慕。小時候母親不在了,父親巡視邊境常年不在家,受著嚴苛教育的我偶然間接觸到大帝朋友的自傳,講述了大帝青少年時期的事情,很快樂,是我從未有過、也不敢想象的生活。我總想著那種生活我什麼時候能夠擁有……”輕笑著看向萊恩,奧斯頓繼續說:“有個期待,黑暗的日子就有了盼頭。而現在,萊恩謝謝你。”
大帝不過是向往,而萊恩真正讓自己體會到輕鬆愉悅、恬靜安然的生活。
這一瞬間,萊恩眼底深處的情緒激烈的波動,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死死地壓了回去,他握住奧斯頓的手,“這是我們的緣分。”
“嗯。”奧斯頓同意地點頭,“萊恩,你不愧是有著華夏血統,緣分,是我聽過最美妙的詞語。”
萊恩目光柔和地看著奧斯頓,他指著大帝日記中繪製的一副星係圖,“我還能夠說彆的,‘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他聲音低緩,刻意壓低了聲線後顯得格外的磁性,優美的華夏語調每一個字都咬得非常清楚,帶出來的意境與他專注的目光相互輝映。
砰砰——
奧斯頓的心漏跳了兩拍,像是隨著聲音融化進了萊恩的目光中。
本質靦腆的青年在逐漸的自我突破,他捏著拳頭,掌心內一片汗濕,左右掃視了一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萊恩利用時間做了個深呼吸,用時不會超過一秒,他傾身飛快地在奧斯頓的唇上親了一下,“走吧,人好像變多了。”
“嗯。”奧斯頓垂著眼,濃密的睫毛不斷輕顫,清俊的麵容沒有任何變化,但漂亮的耳尖多了一抹紅暈。
“你們落後了。”胖夫夫中的棕色頭發正準備找萊恩說說話,談論一下看了大帝日記的感受,轉頭一看走在身邊的兩個人不見了,向身後看去,原來他們還在大帝預備役階段那兒。
縈繞在二人之間沉默但溫暖的氣氛散開,萊恩笑著拉起奧斯頓的手,對不遠處的人說:“這就來。”
他平靜地看向日記,裡麵記載的內容一如當時的心情一樣,已經定格在七百年前的歲月中。
——戰爭,殘忍而可怕。
真正走上戰場,秦鋒才發現在流血中頭腦會空白一片,昔日並肩訓練的戰友於眼前被蟲族的大鼇夾成兩半,粘稠的血液、稀碎的內臟、模糊的血肉、斷裂的骨頭還有戰友放大沉寂的瞳孔……這一切衝淡了他對戰爭的渴望,腦中的熱血冷了下來,膽怯與痛恨混雜、鬥誌與殺戮交織,他在一場又一場蟲族幾乎對人類碾壓式的戰爭中活了下來,年輕的身軀變得剛強,容易發熱的大腦變得鎮定,唯有臉上的笑容始終溫和。
從軍不僅僅有戰爭和殺戮、有死亡和失去,還有獲得,秦鋒所在部隊探索了全新的星域——暴風星域,他在那兒發現了一顆隻有地球六分之一大,但擁有和地球母星差不多地形地貌的小星球。
為了籌措軍費,發現的任何小行星都可以放到市場上交易的。
——我很喜歡那顆小行星,以後退伍了可以到那邊放牧。該死的規定,竟然不允許軍方人員購買任何小行星,秦浩小表弟隻能夠讓你代勞了,哥哥告訴你哈,你隻是代買,那顆星星是我的,我要叫她……呃,沒想好,我要起個好名字的,等確定了再來填空怎麼樣?
從軍階段的大帝相較於以前,文字中少了跳脫、少年天真和心口不一的彆扭,多了青年的穩重和沉靜。
——掣肘太多,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我的手腳?嗬,我去當你們的同僚了。
秦鋒從政去了。
從政期間,他的文字多了幾分深沉,還多了譏諷和嘲弄,嘲笑世人、嘲笑自己,深陷其中沒法掙脫的他開始大量、大量看古地球時期的各種影像資料。
——發現了個好東西,現在投入到戰場中的機器人為什麼都是人的大小?完全可以造十米高的鋼鐵巨獸!可以搭載人類,可以使用大殺傷性武器。外殼一定要堅硬,要抵擋蟲族大鼇的攻擊。感謝托尼·史塔克給我靈感,他的那個能量源真是不錯的構想。
“托尼·史塔克是哪位著名的科學家?”胖夫夫的一員喃喃自語,“祖先?”
“是古地球時期一部電影的主角,身穿鋼鐵戰衣,‘以血肉之軀,承鋼鐵之心;以凡人之力,比肩天上神明’,星網上有修複版的十分鐘內容,大帝看的就是這個。”奧斯頓對此非常了解,不用找解說員解釋,他就可以給出答案。
地球母星曾經發生劇烈的海陸變遷,不斷的板塊移動持續了兩百多年,人類為了生存和繁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離開母星,在宇宙中發展,這是星際時代的開端。等人類有了足夠的能力和高端的科技之後,重返地球母星恢複了家園,搶救了許多珍貴的史料,書籍、電影、古玩字畫等等。
奧斯頓對秦鋒大帝的一切如數家珍,“大帝是古地球文明愛好者,他的許多理念也來自於古早的先民。”
步伐移動,來到了該展區最後階段,秦鋒·安德森大帝老了,他發明創造了機甲、提出了許多新概念,他強勢推行新政策、鐵血手段治軍治國,他與民休息、注重科研教育……但他老了,雖然臉上隻是多了幾條皺紋、黑發中多了幾根白絲,但他的精力大不如前、體力不支持自己徹夜打造機甲,還常常回憶過去。
美人遲暮,英雄白頭。
日記上的字跡少了力透紙背的剛硬,多了垂暮老人的平淡、淡然。
萊恩錯開眼,不去看那些糟糕的文字,他對奧斯頓說:“我在外麵等你。”
“萊恩?”
萊恩搖搖頭,“沒什麼,就是在外麵透透氣。”
萊恩走了出去,站在站區門口,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空中一點。博物館整體占地十五畝,主體建築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主要展覽地,博物館內還有愛國教育基地、全息影音室、紀念品售賣中心等等。身邊人漸漸多了起來,各種麵孔、各種聲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湧入了博物館,但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了解安德森大帝的內心、了解七百年前的過往。
沒有焦距的目光漸漸凝成一束,萊恩發現自己正對青年時期秦鋒的雕像,目光相對。後者已經凝固在七百年前,而前者還有更廣闊的未來。
現世,可是你願意看見的?
萊恩失笑地搖頭,“我有了奧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