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雙生子回來,林母才肯服藥。
林重檀沒有走遠,他就站在林母屋子外的廊下,裡麵母子三人說話聲隱隱約約透出來。
“天氣這麼寒,你們兩個明日就彆去書塾讀書了,免得受寒生病。母親感覺身體好了不少,明日給你們下廚。”
-“檀生,天氣這麼冷,你身子骨一向不好,明日讓書童去跟道清先生告個假,你留在府裡,少讀一日書不礙事的,母親明日給你做你愛吃的點心。”
“衣服怎麼那麼薄?手也冷冰冰的,來,你們兩個坐母親身邊來,母親抱著你們。”
-“我不用休息,檀生待會還要服藥,旁人照顧他,我不放心,還是讓我這個母親來吧。”
“今日夫子都教了什麼?背給母親聽聽好不好?”
-“我兒檀生真是了不得,年紀這麼小就考了秀才。老爺,你快誇檀生啊,他真是太厲害了,我這個當母親的都不知道該怎麼誇他了。”
“你們父親和大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你們也彆天天想著怎麼照顧母親,自己要吃好穿暖,母親年紀大了,有點病痛很正常,沒什麼的。”
-“檀生,你這次去了京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了,母親實在舍不得你,要不母親幫你去跟你父親說,彆去了,留在家裡。姑蘇也有好夫子,好書塾,沒必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讀書。”
“知道你們舍不得母親,對母親好,母親很高興有你們。你們先吃,母親現在不餓。乖,自己吃。”
-“上京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千萬不能馬虎,檀生身體弱,藥不能忘,仔細點好再裝。對了。還有我給檀生做的十幾件小衣都裝進箱子裡了嗎?外麵買的貼身衣裳他穿著不舒服,隻穿得慣我做的,絕不能落下了。
檀生,這次母親隻給你做了十幾件小衣,你這個子還有得長。等你到京城,記得每個月給母親寄信時,裡麵都要寫上尺寸,母親要趕緊給你做新衣。”
林重檀揉了下還在作疼的肩膀,頂著小雨踏出廊下。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一個月後,林重檀潤色文書的差事丟了。林父和林家大哥回來了,其中林家大哥從雙生子口裡得知最近發生的事情後,開始跟蹤林重檀,便發現林重檀在給衙門做事。
他匿名給衙門的師爺寫信,若再繼續讓林重檀做這份差事,就要把這件事囔囔出去,讓整個安化都知道。
師爺為自保,自然辭退林重檀,還覺得林重檀給他惹來麻煩,辭退當日對著林重檀好一頓冷嘲熱諷。
丟了差事沒多久,林重檀連寫書信的活也接不了了,因為他被抓去下礦山。
來到安化這大半多年,林重檀知道一直有人想讓他死,所以他什麼時候都是謹小慎微的。
他隻有活著,才有可能從這個地方離開。
但大概是他活了這麼久,京城的人耐不住性子了,乾脆讓驛丞以他交不上稅的名義,讓他下礦。
他一身沉屙,根本受不住礦山裡的惡劣情況,更彆說對方是有心讓他死。
某一夜,礦山塌了。
幸運的是林重檀不在其中,可不幸的是,安化驛丞決定順手把他解決了。
安化驛丞以時疫為借口,把所有下過夜礦的人都殺了,以防朝廷派人來查,該事泄露出去。
林重檀比常人警覺,被喊出來集合時,就意識到不對,等一到目的地,看到眼前的屍堆後,愈發明白安化驛丞要殺人滅口。趁混亂,他躲在了幾具屍體下麵。
烈暑之下屍首腐爛得極快,惡臭的屍水順著往他身上流,饒是如此,他卻不能隨意動,怕被人發現他沒死。
躲了三日,沒飲沒食,隻有人間煉獄的屍堆,和近在咫尺令人作嘔的屍臭。
這三日,腦海裡的往事像走馬燈一樣閃過,他也曾擁有過最想要的,但如今什麼都沒了。
活了這些年,最後落個這樣的結局,無人會來找他,也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死訊難過。
他愛的人恨他入骨,他的恩師長眠地下。
可他不想死,他想活。
哪怕沒人希望他活著。
他還有好多事要做,他要報的仇還沒有報,他還沒有跟林春笛說清楚,他也不願意讓恩師因為他而蒙冤。
林重檀將屍水抹在自己右手上,吸引前來覓食的禿鷹,再用石頭砸死那隻禿鷹,就著破開的傷口吸起血。可是血吸光了,他還是很餓。
他盯著麵前血肉模糊的禿鷹看了一會,慢慢將禿鷹撕開,一口口咬下裡麵的血腥生肉。
如果沒有這隻禿鷹,他大概會對旁邊的屍體下手。
殺禿鷹近乎耗費掉他所有力氣,他沒有彆的選擇,一點點從屍堆裡往外爬,爬出一條屍水與血跡塗滿的路。
任誰此刻見到他,都認不出臉上蓋著禿鷹殘肉的人是林重檀。
大概真的是他命不該絕,爬離屍堆沒多久,他遇到一個老者。
老者說看到他是怎麼殺禿鷹的,問他願不願意做一場交易。
“我需要一個蠱人,就是裝蠱蟲的人,若你同意,我就救你一命,但我也跟你提前說明白,當蠱人比藥人還要痛苦十倍,會有數百隻未成熟的蠱蟲同時在你體內爬,它們會打架,也會咬你的血肉,生生被蠱蟲吃掉的蠱人很多。你好好思考一下,再……”
“我答應你。”林重檀抬起眼,他眼睫上都是血,有的是禿鷹的血,有的是屍體上的血。血把長睫糊成一團,配上赤紅的眼睛,莫名令人生寒。
他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答應你,請你救我。”
他想活。
他要回去找林春笛。
作者有話要說:下麵是接鬼檀的番外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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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檀將屍水抹在自己右手上,吸引前來覓食的禿鷹,但他並沒能殺掉對方,反而被對方咬住脖子。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他明白自己這一生結束了。
無力倒在地上,暴雨砸落在身,他試圖用眼睛看清世上最後一點景象,他想看到某個人,但這終究是幻想。
那個人永遠不會來。
林重檀最後喪失的感官是聽覺,他聽到那隻禿鷹啃食他右手的聲音。
哢嚓哢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