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力不置可否,目光依舊清冷。
她想了想,道,反正你也快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我說了估計你也不會相信。她側著頭,微微想了想道,怎麼說呢,你說我是間諜也行,說我是恐怖份子也可以,這些稱謂我都不在乎。
他問道,那你在乎什麼?
她好像突然被問得愣住了,僵住了許久,才道,我啊,我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啊。我沒爹,沒媽,有幾個在我家落難時隻懂得落井下石的涼薄親戚,朋友嘛,也沒幾個是真心的,秦瀟瀟算一個吧,不過現在她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了,這個朋友也沒了的話,好像我也真的沒什麼值得在乎的了。
當一個人無所畏懼的時候,才是最為可怕,因為她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了,又怎會在意彆人的死活?
那年那月那日,那個大雪紛飛的傍晚,她默默在太平間麵對著兩具屍體站了足足一整日。管太平間的老先生下班了,於是這個死了雙親也不懂得哭泣和流淚的姑娘轟了出來,在老人看來這個絲毫不懂得感恩父親養育之恩的孩子根本不值得同情。她鵝毛大雪中癡癡站了一夜,一夜白頭,白雪過膝。最後還是一個調皮的孩子試著在“雪人”身上插麵旌旗,卻發現“雪人”居然活了過來。
眾人七手八腳將她抬進醫院,就在那間父母雙雙去世的病房裡,她從昏迷中剛剛蘇醒,就看到父親僅有的同胞兄弟也就是她的二叔將一張皺巴巴的字條冷冷地甩在她的臉上,隻丟下一句“你爸媽欠了我三萬,沒錢還就用房子抵”,而後便領著眉眼間尚存幾份同情的嬸嬸揚長而去。沒錢住院,她第二天就被趕出了縣醫院,從那一刻起,她就變成了一個沒爹沒娘又無家可歸的孤兒。
孤苦無依的她去了二叔家,隻是在門前喊破了嗓子也不見二叔出來開門,看不下去的鄰居悄悄給她盛了碗熱乎乎的菜粥,她幾乎沒花一分鐘時間就將菜粥喝得精光,好心腸的鄰居不忍,又給盛了一碗,她還是仰頭瞬間喝完,也不管那粥是否滾燙,她不想再餓著肚子了。
到第二天早晨,雪停了,二叔一家起床上班,看到在牆角蜷縮著發抖的她時,那位父親在世時經常來家中蹭飯的熱情二叔隻冷冷掃了她一眼,而後如同見到一堆垃圾般微微皺眉,最後隻是雙手插袖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上班去。
嬸嬸上班前給她塞了一個冷饅頭,卻什麼也沒有說,關上家門也匆匆帶著剛剛上幼兒園的妹妹離開。
她在積雪的角落裡蹲整整一天,又到傍晚,二叔下班,見她還蹲在牆角,進屋二話不說,便端了盆涼水出來,迎頭澆下。零下十度的冬天,一盆冰水直接澆滅了她心中僅存的一絲期望。
深夜,好心鄰居聽到屋外有動靜,卻隻以為是貓貓狗狗的深夜嬉戲打鬨,也沒去多管,卻不知道家中用來點煤油燈的煤油丟了一小桶。
一場突如其來的深夜大火直接將街邊一側的房子幾乎在一夜間燒得一乾二儘,落後的北方小縣城,連消防車都進不來的街道,人們隻能看著那場大火將一切吞噬殆儘,鮮有人能走出那些燃燒的房子,包括她的二叔,嬸嬸,剛上幼兒園的妹妹,還有那位好心的鄰居。
她望著雄雄烈火,沒有哭,也沒有笑,隻是靜靜地望著,麵無表情。傍晚迎頭而傾的那盆涼水此時已經在她腦袋上結成薄冰,在淩冽的西北風中,她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興奮。
大風引起了政府官員的重視,臘月寒天,北方仍舊有不少燃煤取暖的家庭,最後認定起火原因是二叔一家取暖不當導致的這場大火,而她則被認定是這場大火為數不多的幾名幸存者之一,縣長慰問了被安置到孤兒院的她,那個中年白頭的官員拉著她的小手安慰了許久,臨走時還特意吩咐秘書對這個大難不死的姑娘要“額外多加關照”。
等過了兩個月她被人領進縣城招待所看到那個隻穿著浴衣袒露著胸膛的縣長叔叔時,才知道所謂的“額外多加關照”指的是何種額外。縣長叔叔笑著幫她脫掉外衣的時候,她一聲不吭,任由那名白日裡正義凜然的縣長擺弄自己。
一直到一身白肉的縣長褪下她那條打了起碼三個補丁的內褲時,她才默默抄起手邊茶幾上的水果刀,沒有絲毫猶豫地送進了縣長的小腹,一連三刀,而後她不著急穿上衣服,也不遮掩身上的任何一處,隻是默默看著縣長流血了一地鮮血,良久才拿起招待所裡的電話打了110報警。
等縣公安局局長匆匆趕來的時候,臉色早已經慘白的縣長大人幾乎奄奄一息,在送去醫院上的路上,被小縣城百姓喊成喬扒皮的縣長大人一命嗚呼。
那一年,她還不滿十三歲。
對於一個沒爹沒娘的十二歲的姑娘,縣裡也沒當回事,一個不足齡的小姑娘,沒錢賠,也付不了法律負責縣長算是白死了。不過過了縣長頭七,縣長老婆卻衝到孤兒院賞了她足足十記耳光,還扔下一句“狐媚子不得好死”的咒罵。原本在孤兒院就不合群的她再度遭到眾人唾棄,隻是誰也不清楚為何縣長遺孀和獨子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死於煤氣中毒,沒有人知道,孩子們聚在大廳裡看春節聯歡晚會的喜慶夜晚,這個姑娘獨自一人翻出了孤兒院的圍牆。
守歲爆竹聲響起時,她輕輕擰開了煤氣罐。
那天,她終於十三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