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道笑著跟大嬸道了謝,自然地在康與之對麵坐了下來。這是李雲道第一次跟康與之麵對麵地私下交流,之前在省廳開會時也見過兩麵,但都屬於禮節性地打招呼,此時李雲道才有機會近距離地打量這位在浙北公安係統褒貶不一的省廳領導。康與之身材偏健碩,此時穿著便服,羊毛衫下的袖子高高擼起,露出兩隻胳膊上濃密的毛發。與胳膊上截然相反的是康與之的禿頭,油光鋥亮。從麵相上來看,額頭飽滿,鼻頭微紅,臉呈國字方形,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那一類長相,偏強勢和霸道。
康與之很熟練地將白瓷茶盅放到李雲道的麵前,微笑道:“剛才門口那位是我小姨子,我老婆死得早,就這麼一個妹妹,臨終前托付讓我照顧,這不她也沒啥特長,我便出了餿主意讓她開這個茶館,也不求掙錢,讓她勉強維持個溫飽就行。”
李雲道笑道:“環境很好,名字起得更好。”聽著康與之的話,李雲道心中便冒出了些惡趣味,都說小姨子是天生的第三者,也不知道康與之跟那位長相實在特殊的小姨子是不是也曾乾柴烈火過呢?
康與之卻不知道李雲道心中所想,李雲道的那句“名字起得更好”令他似乎很開心,笑著道:“不瞞你說,名字呢,是我起的,門口的牌匾上的字,也是我托人找西湖書畫院的徐老先生賜下的墨寶。要說這店裡唯一還值點錢的,便是那幾個字了。”
李雲道笑了起來,拍了拍麵前的金絲楠木桌麵:“這玩意兒價值也不菲啊!”
康與之擺擺手道:“這東西的價格都是被炒出來的,前兩年可能還值點錢,現在再拿出去,雖然不能說是一文不值,但起碼無人會問津。”
李雲道點了點頭,這幾年國內炒金絲楠木的商販很多,曾經被炒到幾千萬一噸的天價,如今兩萬一噸虧本大甩賣都鮮有下家,李雲道翻閱刑偵支隊的辦案卷宗時,就曾碰到過一個因炒金絲楠木發家又破產最後鋌而走險在木材中夾帶毒品的案子。
康與之接著道:“人其實和這木頭一樣,有時候看著挺風光,但風水輪流轉,我年輕那會兒還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看如今的世道,兩三年就一個輪回,今年看著高高在上,明年指不定就被人打落凡塵,這些事兒這幾年見得太多了!”
李雲道沒有接過話茬,隻是默默執著茶盅,微笑評茶不語。
康與之有些詫異,眼前這位在西湖市公安係統內部被稱為“小局長”年輕人似乎並沒有傳說中的那般為人輕浮、處事莽撞,相反城府深得像跟自己同齡的老狐狸一般,這讓康與之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跟這位小局長“交交心”。
“雲道,你也知道的,我的年紀放在這兒了,再往上的可能性不大了,到這一步,基本就到頂了,眼下也就是平平安安地乾完這幾年,到時候像老朱那樣,安穩地退二線,我就心滿意足了。”康與之觀察著李雲道的表情,可是小狐狸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隻是保持著微笑傾聽的表情,讓康與之感覺好像麵對一個滿身尖刺的刺蝟,無從下口。
“我知道,為了破‘散冰黨’的案子,你們日夜兼程,連這幾天過年期間也一直在加班加點。你們的付出,上頭包括我都看在眼裡,也很感激同誌們的付出。”康與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禿頭,笑了笑,接著道,“我也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一線緝毒同誌想要破案的迫切期望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嘛,破案,尤其是像散冰黨這樣的大案要案,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嘛,毒販們跟緝毒隊玩貓鼠遊戲這麼多年,能想出用外賣軟件的方式夾帶毒品,正驗證了那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雲道故作不解地望著康與之:“康局,您的意思是……”
康與之講話的時候,習慣揮手,尤其是講到慷慨激揚的時候,更喜歡揮拳頭,此時也是下意識地揮著拳頭道:“雲道,其實我的意思很明確,案子要破,但要講究方式方法,過於急功近利的話,一來容易打草驚蛇,對破案不利,二來容易引起省委領導的反感。”說到反感二字的時候,康與之刻意地停了下來,觀察著李雲道的臉色。
李雲道從剛剛進門一直到現在,都始終保持著一臉謙和的微笑,此時笑意更甚:“康局,省委領導的意思我領會了。”
康與之微微一怔,將剛剛自己字斟句酌後才說出口的話又梳理了一遍,應該沒有哪句話隱射出這是趙平安的意思。
“雲道,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康與之笑著端起茶壺給李雲道斟茶,卻不料接下來的話差點兒驚得他茶壺都端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