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鹿城這座海濱城市的大街小巷裡處處都洋溢著節日的氣氛。每年快到春節時,市裡班子成員總是會一起去慰問那些退下來的老乾部,一來是表達組織對這些退休乾部的關愛,兩來也的的確確是因為退下來的這些老人家能量依舊不容小覷,而且喜歡較真,幾個電話便很可能將某些問題反應到省裡去。所以曆界班子成員對於老乾部事宜一直都很重視,逢年過節也都會有相應的表示。
這天上午,李雲道在向興邦和老乾部局一應人等的陪同下走訪了乾部療養所和幾位在家中養老的老人,也算賓主皆歡,隻是到了周振雄家中時,遇了一些小插曲——老人家閉門謝客。女兒周穎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身材矮胖,滿臉黃褐斑,時潮的栗色卷發頂在她的腦袋上總覺得如同草窩一般。看到李雲道為首的班子成員,她倒是很熱情地在彆墅小院裡接待著眾人:“各位領導彆介意啊,這兩天老爺子身體不太舒服,各位領導彆往心裡去!”
這段時間周穎一直在想方設法“營救”被紀委帶走的王民,但找了一圈關係,最後卻隻得到一個消息,人被帶去外地了,她也就猜到,丈夫王民這次怕是要載大跟頭了。她也纏著老爺子打了不少電話,但彙總回來的消息隻有一個:新來的市委書記李雲道油鹽不進,誰打招呼都不予理睬。
強勢!這是周穎得出的第一個結論,但她卻沒有任何辦法了。老頭子愛麵子,將李雲道拒之門外,但周穎不敢,因為她自己手上也不乾淨,如果王民栽了,自己也很有可能被牽連進去,畢竟之前很多人送的禮金都是經她的手處理的。
“哦,既然周老身體不適,我們也就不多打擾了。這樣吧,興邦同誌,明天請市裡的老年病專家主任登門來幫周老看看,這有病咱就得治,不能諱疾忌醫嘛!”李雲道自然也知道這是周振雄在跟自己鬨脾氣,不過他倒並不介意,對於一個老糊塗的老人家,隻要不太過份,他自然沒必要上綱上線,隻輕飄飄地一語帶過,便領著市裡一眾人掉頭上車。
周穎一直將李雲道等人送回市裡安排的考斯特,這才怏怏而歸,進了門便看到老爺子坐在沙發上生悶氣,不由得長歎道:“爸,這會兒也不是生氣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去見見李雲道,沒準他還能跟您三分薄麵。”
周振雄輕哼一聲:“讓我去給那個唐兒低頭?笑話!傳出去我老周的臉往哪兒擱,我還要不要去見那些老兄弟了?”
周穎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苦著臉道:“爸,我現在彆的不擔心了,反正王民被判就也判了,可萬一牽扯到我身上來……”
周振雄怒道:“他敢!這個外來的小癟三,彆以為一肩雙挑了就有多了不起了,想當年這鹿城不都是我們這代人一磚一瓦地建設起來的?他算個球啊,他要是想動你,我老周就帶一眾兄弟去市委跟他拚命!”
得了老頭子的話,周穎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想了想,又道:“爸,您看要不要給朱叔叔打個電話……”
周振雄搖頭道:“現在還不到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人家的棋才走了一步,我們就亂了陣腳亮底牌,顯然是不合適的。等等,看他還會不會得寸進尺!王民的事情你暫時先不要再動用外麵的力量了,我預感有一場風暴就要在鹿城降臨了,你彆被卷進去!”
“風暴?”周穎在衛生局工作,也算體製裡的人,捋了捋爆炸型的卷發奇道,“什麼風暴?”
周振雄輕哼一聲道:“之前梁實康掌控鹿城的時候,因為作風太強硬了,所以很多問題都被暫時壓了下來。現在換了個人,還是個小年輕,體製從來都不缺少把資曆當成硬實力的人,而且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有些之前被梁實康硬壓下來的矛盾,總會慢爆發出來的。李雲道現在祭出了反腐的大殺器,就是想壓住這拔人,但在我看來,他的底牌亮得有些過早了。而且……”他頓了頓,“他選錯了拿來祭旗的對象。”
周穎忙點頭道:“爸,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可是今兒您一點兒麵子都不留給他,會不會……”
周振雄冷笑一聲:“麵子?哼,麵子是自己給自己的,他自己都不給自己麵子,還指望旁人來給他臉麵不成?”
離開周家的考斯特上,向興邦有些忐忑地觀察著小書記的臉色,剛剛為何被周振雄拒之門外,他是非常清楚的,王民是周家的女婿,周振雄在乎的不是王民雙規不雙規本身,他真正在乎的是市裡動自家人居然加招呼都不打,這讓他很沒麵子。
麵子這種東西對於新時代的年輕人來說可能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於一個在體製裡享受了太多年既得利益和權力的老一輩人來說,有時候麵子比性命更重要。
向興邦觀察了很久,卻發現李雲道神色如常,對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並不上心。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小書記真的不在乎,另一種可能性就略有些可怕了——小書記已經到了喜形不露色的地步,這哪裡像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會有的城府?有些人活了大半輩子,也許都到不了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