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山的那年起,李雲道就覺得自己好像跟醫院這種地方結下了不結之緣。山城最好的醫院依山傍水,可是當一個人心緒不寧的時候,再美的如畫山水也勾不起他賞景怡情的興致。
三十年未曾現身的父親仿佛隻在自己夢裡走了一遭,匆匆一麵便又再度杳無音訊,如果不是蔡家大菩薩發來一張鳳駒臨走前淚眼婆娑的照片,李雲道甚至會以為一切都隻是自己昏迷時的幻覺。立於窗邊,回味著三日前與那人相處的種種場景,自己卻不由得搖頭苦笑。曾幾何時,自己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白眼兒狼”,可是等到自己如今也即將走到肩負國門安全的位置時,才逐漸了解那人的無奈和偉大。到了現在,“白眼兒狼”那幾個字是無論如何再也喊不出口了,隻是真要讓自己喊“父親”之類的稱謂,似乎又覺得心裡有些彆扭,最後還是用了聽起來總有不敬的“老頭”這樣的稱謂。也不知道那個憑一已之力扭轉乾坤的男人聽了那不論不類的稱呼,心中會作何感何。
清晨的時候,山城剛剛下了一場雷雨,此時氣溫上來了,山水間水霧蒸騰宛若仙境。醫院建在山間的一方平地上,中間有一方人工的荷池,此時粉蓮綻放,一朵朵地搖曳在煙雲縹緲的荷池上,宛若人間仙境。
一襲素衣的女子穿過那仿佛雲遮霧罩的山水,踏過池荷旁的鵝卵石,踩過那些規則的石階,微微抬頭仰視,而後嫣然一笑。
遠遠地看著,李雲道嚇了一大跳,心中琢磨著怎麼瘋妞兒從什麼時候開始走蔡桃夭的風格路線了?直到走近了,這才愕然發現,女子儼然是要比自己那個彪悍老婆的年紀大上不少的,眉眼間有幾份相似,但氣質卻是截然不同的。瘋妞兒雖然久居高位,在商場殺伐果敢,但推下那層睥睨天下的驕傲外衣,骨子裡還是個柔情似水的傻大妞。眼前的女子雖然遠觀輪廓有些相似,但更多的眉眼細節是有諸多不同的,而且這個看不出年紀幾何的女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寶刀歸鞘的質樸。
她衝李雲道點了點頭,而後便踏上台階,走進電梯,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時候,李雲道才這覺得,這個曾經冠絕京華的女子的確跟瘋妞兒有很多相似的神態,難怪剛剛遠遠地自己會認錯。
“看來身體恢複得還不錯,都可以下來走動了!”她微笑著走了進來,沒有絲毫局促的尷尬,相反卻像是很多年都沒有見過的長輩。
“姑姑!”這個稱呼李雲道醞釀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跟瘋妞兒一樣喊“姑姑”,至於以後要不要改口,那還要看老頭自己的態度,這一次跟老頭匆匆一麵實在無法聊得更深入些,但從他提及眼前這位的態度來看,“姑姑”的稱呼想要改成“後媽”之類的,還需要費一番不小的周折。老頭是個很念舊的人,那日在鬼城郊外的鄉間彆墅裡,言語間,三十多年前的回憶無比清楚,可見這些年可憐的老頭一直都抱著回憶在過日子。
那女子微笑點頭,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滿意,環視了一圈病房繼續道:“有些事情彆太往心裡去,想要坐穩那把椅子,就必須得有麵臨千軍萬馬也能安然入眠的魄力!”
李雲道苦笑一聲,轉身想給女子倒水,卻無奈地發現自己的雙手被醫生固定住了,根本無法自由活動,正要轉身喊龍五進來幫忙,卻聽那阮姓女子笑著道:“彆打擾小家夥的美夢!”
李雲道大吃一驚,轉頭看向外麵,怪不得龍五一點聲音都沒有。可是,以龍五的身手和機警,總不至於有人進了病房他還不知道吧?
果然,聽到屋裡的聲音,被驚醒的龍五探頭進來,愕然發現病房裡站著陌生女子,頓時大驚:“你……你是怎麼躲過我的知覺進到病房裡來的?”
阮家姑姑淡然一笑道:“是你睡得太沉了!”
龍五一臉茫然,撓撓頭,見李雲道對他揮揮手,便知道這女人應該是沒有威脅的,看看李雲道,又看看阮家姑姑,訕訕一笑,又將腦袋縮了回去。
阮家姑姑笑道:“青龍師傅倒的確挑了個不錯的傳人,你父親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遠沒有他這般造詣。”
李雲道奇道:“不是說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是二部的一張王牌了嗎?”
阮家姑姑點點頭:“是不是二部的王牌跟這方麵的實力並沒有很直接的關係,做情報工作,最重要的還是這裡!”她指了指腦袋,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唏噓起來,“而且,你父親接受過軍方最嚴酷的訓練,那些都是前線奪命的技巧,再加上他總是活躍在當年的對俄一線,實踐出真知嘛!”
一句“實踐出真知”聽起來平淡無奇,但是李雲道卻很清楚,這背後隱藏多少次危機重重的死裡逃生,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超級大國也在中俄邊境上用無數具屍體證明了那個男人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