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陳真武又給他倒了一杯:“零三年,有境外勢力企圖帶走那次的病毒樣本,你帶隊日夜兼程,四天四夜不眠,將東西追了回來,直到眼看著東西被銷毀,才敢合眼!我再敬你一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次毫不猶豫地拿起桌上的杯子,仰頭一飲而儘。
陳真武再次斟酒,隻是這次他舉著杯在半空,看著對麵的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最後一杯!”陳真武的聲音有些深沉,“敬所有為了偉大夢想而獻身的同仁!”
陳真武喝完了杯中酒,可他麵前的酒卻絲毫未動。
他輕笑著問道:“什麼是偉大夢想?有什麼樣的夢想值得我們去獻身?這段時間,我其實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陳真武不緊不慢道:“有答案了嗎?”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雙手撐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神毫無焦點,虛無飄渺而空洞:“我不知道。”
陳真武道:“這幾年犧牲的兄弟,有當年陪著你一起去科索沃的,也有與你並肩追回病毒樣本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搖了搖頭,桌下雙拳徒然握緊:“怎麼可能忘?”他突然笑了笑:“人啊,這輩子總是要麵臨諸多的岔路口。”他頓了頓,“選錯了,也就回不了頭了。”
陳真武的表情有些黯然,而後長長歎息一聲:“我離開的時候,向瞿老推薦了你。”
他的身子陡然一顫,眼神中更是迷茫與不解。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陳真武自嘲地笑了笑,“我向來對你沒有什麼好臉色,為什麼在關鍵時刻推薦了
你,而不是歐陽靖或者彭仕超他們這些離我比較近的處長?”
他搖頭,而後想到了什麼,也就徑直說了:“因為我看起來對那位新上任的李主任沒有任何威脅?”
陳真武笑了起來:“威脅?若是從前你不知道他手段,你這麼說我也能理解,但這一次,你應該也知道了,他用幾個月的時間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你覺得你們幾個會對他有威脅嗎?或者說,你們覺得,他在乎嗎?”
他失笑,自嘲地點點頭:“對,他的確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陳真武道:“推薦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比歐陽和彭處長他們更適合!”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沒有其它原因。”
他笑了起來:“更適合?是啊,我做事情比他們更賣命,處理問題比他們更有想法,解決事情比他們想得更加周到,這個位置理應是我的。”他有些自豪地抬了抬下巴。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走上這樣一條路?”陳真武的臉上終於沒有了笑容,隻是他也不是質問的口氣,似乎表情中更多的是惋惜。
“不知道。”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人有時候沒有太多的選擇時,便隻能順著可以走的路往下走。”
陳真武輕歎一聲:“其實選擇還是很多的。”
他笑了笑,說道:“我已經快五十歲了,五十啊,知天命。”
陳真武點點頭。
他五十,頂頭上司李雲道才三十出頭。
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希望了。
他也曾一度想為這個國家和民族殫精竭慮,但這種心思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就淡了下去。
直到邁出那一步,便也就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後悔嗎?”陳真武平靜地問道。
“也談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人這一輩子,也總要做些嘗試和變化的,也許錯了,但得認。”他也一樣地神色平靜。
陳真武點點頭,起身往外走。
酒已經見底,菜卻未動。
走到門口時,他緩緩止步,沉聲道:“見到死去的那些兄弟,記得跟他們磕頭認錯。”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向陳真武離開的方向。
他看著桌上的菜。
門關上了。
他拿起筷子,手有些莫名地顫抖。
這一刹那,無數曾經的美好畫麵從腦中掠過。
曾幾何時,他也是那般同學年少,揮斥方遒。
筷子伸向那菜肴時,就一直沒有停止過抖動。
終於,還是伸了過去,吃了一口。
樓下,在夜風中獨自抽煙的年輕男子看著從樓道走出來的陳真武,臉上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抽煙?”李雲道遞了根不貴的利群過去。
陳真武接了,沒有說話,隻是點上,煙霧在夜風中如同消逝的生命一般飄散。
遠處,那古老長街的方向,絢爛的煙花升上夜空,在夜空中爆裂燃燒著,綻放出奪目的璀璨光芒。
小樓裡敲起午夜零點的鐘聲。
喜慶的日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