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喜歡踢著腳走路,所以走路時身後的書包會發出咣當咣當的響聲。走出五中校門,美美稍作猶豫後便走向了與回家路相反的方向。22路公交車直接通往烈士陵園,美美在陵園站下了車,卻被陵園看大門的老大爺告知五點半陵園已經關門。
美美放下書包,在陵園的鐵柵欄下托腮蹲著,望向園內高聳入雲的大樹。
美美說,老爸,我考了全科滿分哩。
美美說,老爸,班上的男生討厭得有些小可家哩。
美美說,老爸,你不在,老媽每晚做夢都叫你的名字哩。
美美說,老爸,你那些戰友遺孀老媽還在繼續幫你寄錢哩。
美美說,老爸,你不在了,美美很想你哩。
正值花季的孩子蹲在柵欄下喃喃自語了許久,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待到夜幕降臨時,美美才緩緩起身,衝著園中陵墓的方向說,我先回家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被看大門的大爺視為精神不正常的孩子獨自一人踏著夜幕上公交下公交,到家甩下書包便鑽進廚房。
發色銀白的老太太探進腦袋說,石頭他媳婦兒,晚上做道麻婆豆腐,今天石頭該回家了。
卷起校服袖子露出如嫩藕般小臂的孩子轉頭笑道,好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坐回客廳,望著家中大門方向,喃喃說著些隻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美美手腳很快,半個鐘頭便做好兩菜一湯,溫好給老媽留的份額,祖孫倆看著老舊電視機裡的《新聞聯播》吃飯,聞著菜香,老太太卻不再提起關於石頭的話題。等服待老太太洗涮上床後,美美才回到老爸生前用木板給自己隔出的狹小天地,打開台燈,翻開手邊一本封麵寫著《法國經典文學》的厚實書冊。書是美美花兩毛錢從小區收廢品的那兒換來的,八成新,扉頁上寫著上海外國語學院某屆法語係某同學的名字,而後除了第一頁劃了幾道波浪線外,從第二頁開始,優美的法語原文著作間隻有美美自己用花體法文寫下的讀書心得。昏黃的台燈下,美美的嘴角輕輕揚起一個極優美的弧度,這一點,跟那位在美美眼中頗能配得上老媽的某刁民倒是有七八份神似。
李雲道還是決定要去會會那位如今江寧地下世界的“準一哥”。請柬上的地址是李雲道不算陌生的鳳凰台,下班後便輕車熟路地來到這處算得上人間勝境的高端會所。鳳凰台生意一如既往地紅火,與以往不同的是,如今停好車後,便會有服務人員上前幫車輛穿上“衣物”。
李雲道好奇問引路的妙齡女子:“這給車罩上一層車罩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女子含笑,回答巧妙:“主要還是應大多數客人的要求。”
李雲道微笑不語,不再追問。如今的形勢下,提供車罩服務的目的自然不足為外人道,大體上還是生怕車牌顯露主人的身份玄機而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上次在“劍仙閣”,今晚換成了“詩聖軒”,過了小溪石橋,李雲道便看到碑拓的“詩聖”二字,字體風流清雅,匾後建築竟是仿日式的木結構,意境上跟上次的“劍仙閣”相距甚遠。
看到李雲道,老遠便有一人從門口迎了過來。
“歡迎歡迎,李政委大駕光臨,我們白總今晚鐵定麵上增光。”客氣迎來的是個戴著金絲框眼鏡的青年,年歲跟李雲道不相上下。李雲道仔細研究過白稼先身邊的各類人馬,眼前這個名叫丁如青的青年是江寧財大的高材生,據說畢業時曾經收過日本早村證券的工作邀請,卻不知為何落草成了白稼先身邊的頭號智囊。
李雲道輕輕笑了笑,隻言簡意賅道:“客氣。”
丁如青似乎並不在意李雲道對他的冷淡態度,相反愈加熱情地將李雲道迎進日式排屋。排屋要換了鞋才進,丁如青竟彎腰想幫李雲道脫鞋,後者卻極乾脆地前腳蹬後腳地脫下了製式皮鞋。
丁如青尷尬地笑了笑,彎腰做個請的動作:“李政委,人差不多齊了,就等您來便可以開席了。”
李雲道點頭微笑,徑直走向內庭。身後的丁如青緩緩直起身子,盯著李雲道的背影,微微冷笑,眼中殺氣蒸騰,卻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