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陰雲翻滾如墨,奔雷嘯震,似千峰萬仞一座座轟然崩塌。
層層湧動的烏雲間,銀蛇狂舞閃爍。
狂風怒吼,吹動碎石遍地滾動,瑤英凍得瑟瑟發抖,裹緊皮襖,紮緊袖子,牽著自己的馬,跌跌撞撞地在崎嶇的峽穀間走著。
道旁奇石兀立,山勢險峻,根本沒有一條平整的可供通行的道路,這一路蹣跚,她摔了好幾跤,膝蓋、手臂都蹭破了,火辣辣的疼,天色轉眼就暗沉下來,根本顧不得掀開衣裳查看。
畢娑走在她前麵,抬頭看一眼頭頂滾滾而來的雨雲,回頭看著在狂風中搖搖擺擺、站立不穩的瑤英,皺眉道:“公主,風實在太大了,明天再來吧。”
風太大,他的聲音湮沒在飛沙碎石間,隻得扯起嗓子又喊了一遍。
瑤英佝僂著腰站穩,防風麵罩下一雙眸子仿佛明珠千斛,灼灼地盯著他。
畢娑無奈地道:“接下來的路馬走不了,天黑得太快,我還得趕回去,今晚大軍不會拔營,我們可以歇一晚,明早等風停了再來。”
瑤英瞥一眼前方黑魆魆的峽穀,鬆開韁繩,道:“那我就走進去,將軍為我指明道路就行了。”
聽她語氣平靜而堅定,畢娑知道勸不住她,暗暗歎口氣,接過她手中的韁繩,安置好兩人的坐騎,帶著她繼續前行。
瑤英取下馬背上的布包背在身上,跟著他往前走。
天色昏暗,幾步開外便什麼都看不清,峽穀山勢漸漸拔高,兩人扒著岩石往上爬,她腳下踩著的石頭突然鬆動,整個人摔落在一旁的亂石堆裡,頓時頭暈眼花,半天回不過神。
畢娑嚇得呼吸一緊,幾步躍到她身邊,扶她起身,“沒摔著哪裡吧?”
“沒事。”
瑤英搖搖頭,爬起身,幾乎是手腳並用著朝前攀爬。
頭頂電光撕裂蒼穹,大雨傾盆而下,天地間一片琳琅雨聲,衣衫、巾帽、防風的麵罩很快被打濕,冷冰冰地貼在身上臉上。
她身上僵冷,雙手戴了獸皮套,還是傷痕累累。
不知道攀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傳來畢娑的聲音:“公主,到了。”
他直起身,指著一處幽暗的入口。
“就在這裡……公主,攝政王此次散功比上次還要可怕,你得當心。”
大!大雨滂沱,時不時有山石從兩邊崖壁滾落,轟隆聲斷斷續續。
瑤英渾身濕透,站在入口前,直打哆嗦,抹開濕漉漉貼在臉上的亂發,一步一步往裡走。
畢娑站在原地,目送她戰栗的背影被黑暗吞沒。
峽穀深處幽冷陰暗,伸手不見五指,雨水從岩石縫隙灌入,滴答滴答。
瑤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試著打火照明,發現裹在布包裡的火絨已經被雨水浸入打濕了。
她渾身冷顫,扯開濕透的麵罩,臉色蒼白如雪,抱著雙臂往裡走。
“蘇將軍?”
她輕柔的呼喚在狹窄的空間裡回蕩盤旋。
忽然一陣輕風掃過,黑暗中遽然伸出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腕。
瑤英嚇了一跳,還未出聲呼喊,另一隻手直接扼住她的喉嚨,指腹薄繭擦過她濕漉漉的肌膚,冰涼的手指壓在她頸側。
她無法呼吸,全身戰栗。
峽口外,一道幽藍電光劃破整個夜穹,照亮蒼茫天際,遼闊大地,映亮了整個峽穀,也映出瑤英身側男人的輪廓。
他立在黑暗中,悄無聲息,低頭俯視她,臉上滿是猙獰可怖的疤痕,眉間一抹嫣紅,碧眸冷冰冰的,無悲無喜,沒有一絲溫情,在電光映照下,宛若修羅。
電光閃爍,時明時暗。
明亮時,瑤英能看清他醜陋的臉龐,黯淡時,眼前隻剩下他幽冷的雙眸。
他一語不發,顯然認不出她,看著她的目光淡漠森冷,眸底爬滿盤結的紅血絲。
讓人毛骨悚然。
嘩嘩的雨聲中,瑤英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很冷,身上傷口很疼,幾乎快要窒息,她抬起沒被扣住的手,手指慢慢伸向他的臉。
“看著我。”
“我是李瑤英。”
她和他對視,眼角微紅,水珠從濕透的鬢邊滑落,手指伸到他腦後,勾住他的脖子,將他一點一點拉近自己,近到她能從他眸中看到自己蒼白的臉。
“你要殺了我嗎?”
四目相接,氣息交融,她渾身冰冷,他周身氣息冷冽。
下一瞬,他猛地鬆開手,推開瑤英。
“離我遠點。”
他冷冷地道,聲音低沉嘶啞,轉身往裡走去,長靴踏過亂石,腳步聲漸漸遠了。
!
瑤英喉嚨生疼,嗆得直咳嗽,抬腳追了上去。
他步子大,轉眼已經不見人影,瑤英踉踉蹌蹌地在後麵追,前方突然一陣落地撞響,他挺拔的身影驀地停下不動,接著幾聲悶哼,倒在了崖壁間。
瑤英心口咚咚直跳,快步跑過去,扶起他,扳過他的臉,手指黏黏的都是血。
他雙眼緊閉,暈厥過去。
雨水裹挾著碎石泥沙流淌滴落,砸在他們頭上、身上,他猙獰的臉一片血汙。
瑤英雙手發抖,閉了閉眼睛,摟著他,手指輕撫他的麵龐,慢慢解開一層又一層包裹的頭巾,接著往下,仔細地摸索,用力一撕。
一道電光照進峽穀,疤痕、泥濘和血汙之下,緩緩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麵龐。
攝政王蘇丹古就是曇摩羅伽。
他險些被功法反噬、差點走火入魔的那一次,她就確認他的身份了。
自小被幽禁,長大後體弱多病,因為局勢不穩,他必須隱瞞病情,不能走漏消息,最後油儘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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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麼蘇丹古的刀法淩厲狠辣,鋒芒畢露,隱隱又有種海納百川、波瀾壯闊的慈悲氣象,後來她恍然大悟。
因為他是羅伽啊。
……
從高昌返回聖城的時候,瑤英準備告訴曇摩羅伽自己知道他的雙重身份,當時朱綠芸也在聖城,寫了封信給她,她帶著信去找羅伽……他對她十分冷淡。
瑤英當時茫然了好一會兒,直勾勾盯著他看了很久,他沒有理睬她,她繞著他轉了半圈,他還是不作聲。
他是佛子的時候,高高在上,對她很生疏,就好像蘇丹古真的是另外一個人。
瑤英心想,對他來說,手握屠刀、殺人如麻是不得已之下的選擇,他肯定不想回憶起那些事,而且這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穩妥。
而她隻是個外人,不該窺探他的隱秘。
假如畢娑他們曉得她知道蘇丹古就是曇摩羅伽,說不定要在殺人滅口和放了她之間躊躇。
那個早春的淩晨,瑤英一邊和迦樓羅玩耍,一邊認真思索,她不想讓曇摩羅伽為難,所以下!定決心,掩下心事,隻當不知道他們是一個人。
……
大雨如注。
瑤英定了定心神,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把曇摩羅伽挪到乾燥的地方躺好,倒出幾丸藥喂他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