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律看他的書嗎？”
說完了自己的評價之後, 薑明懷好像才想起什麼來, 看程白的神情有些微妙，笑著問了這麼一句。
如果程白是邊斜書粉，那就尷尬了。
還好，程白想了想, 如實回答道：“聽說過, 但還沒看過。”
費靖看她的眼神頓時像是看禽獸。
邊神都給她當了這麼久的助理了，她竟然連人家的書都還沒看過？那可是邊神, 邊神啊！
但在這種場合，也真的不好質問。
他其實隱隱對薑明懷的評價有些不滿, 明明邊斜就是一個非常有深度的作者, 能在暢銷的同時保持一定程度的思考，在當今市場上應該很不容易了。
否則，他也不會看了邊斜這麼多年的書。
然而, 偏偏這人也寫出了他挺喜歡看的《暗殺者》……
算了吧。
就當是不知道。
聊起邊斜不過是個插曲，很快幾個人就離開了茶舍，去往晚上吃飯的地方。
飯桌上, 薑明懷便漸漸開始說話。
蔣茵在茶舍裡說話，主要就是個穿針引線的作用, 真要聊到素材之類的事情，隻能靠他自己。
從律師行業的現狀, 到最近律界發生的大事, 以及普通人跟從事法律工作的人的思維差異……
話題其實都很有深度。
程白十分自然地發現：薑明懷真不是什麼繡花枕頭, 來吃這一頓飯之前顯然也做了不少功課, 甚至直言不諱地向她詢問了很多問題，偶爾還有一些問題相當尖銳。
她不由也多了幾分好奇：“薑先生問得這麼直言不諱，真不擔心得罪人嗎？”
“對彆人的話或許還有幾分擔心，但如果是對著程律，應該不至於。”薑明懷轉過目光來注視著她，竟是一笑，“我覺得程律並不是他們傳說中的那種人。如果一開始就擔心得罪你，今天我也不會來了。”
程白頓時挑眉，玩味了片刻道：“為什麼？”
為人渣打官司，脾氣壞，曾險些被司法部處罰，毀譽參半。就算是她自己，易地而處，光聽傳聞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他憑什麼敢這麼說？
薑明懷便看著她，有一會兒沒說話。
飯桌上的氣氛忽然有些凝滯。
但程白依舊看著他。
他才慢慢道：“程律應該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執意要找上天誌吧？畢竟上海律所這麼多，天誌雖然算一線，但我們也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比如有方不讓的明天誠。”
程白點了點頭。
費靖下意識先皺了一下眉，但也不得不承認薑明懷說的是實話。
論律所實力，明天誠在上海首屈一指。
“我知道，不管是程律，還是費主任，應該都以為我們是看程律最近熱度很高，頻繁上熱搜，是個有話題度的大律師，才來找上程律的。要這麼說，也不能算是錯。”
薑明懷說到這裡，話鋒便是一轉。
“但這隻是很小一部分原因。”
事實上，他真正覺得非程白不可，在很久以前。
那時凡世已經決定好做律政題材。
隻是最近幾年大環境不好，這一類與法律沾邊的題材非常敏感，不能隨便做，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是上億投資打水漂，誰也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所以他們幾輪商討，終於找到了非常安全的切入點——
法律援助，公益訴訟。
一則能儘量保證律政題材的吸引力，也就是法庭辯論部分；二則對國內相關審查部門來說，又是公益，又是援助，維護的是公共利益，幫助的是弱勢群體，弘揚正能量，路線不出錯；三則能在社會現實裡找到一些比較好的案例，還能避免主流輿論批評的“懸浮”問題。
完美至極。
剩下的就是製定框架，查找相關資料，了解相關行情，進行創作了。
也就是在這個階段，薑明懷對程白產生了巨大的好奇：他竟然在司法部7年前的法律援助表彰名單上，看見了程白的名字。
一個聲名狼藉的律師，一個傳說中隻為人渣打官司的律師，甚至因為一樁案子麵臨司法部調查，大半年後才結束……
這樣一個人，7年前竟然在做法律援助？
這還不止。
更讓他震驚的在後麵。
1年前程白竟然還是北京評選出的十佳青年律師。
然後就是翻閱團隊找來的相關公益訴訟和法律援助的案例，都是最近十年來比較典型，或者在領域內比較知名的。
十件案子，四件由程白代理。
剩下的六件都是近些年的，無一例外與當時還未注銷的乘方所有關。
可以說，在公益訴訟和法律援助這種因為沒錢而甚少有人關注的冷門領域裡，程白是絕對的首屈一指。
就像是詹培恒之於文物返還。
隻是這個領域太冷門，就連業內都很少關注，也就司法部、律協這一類偏主流導向的部門組織會比較在意。
所以……
“隻要是想做這個題材，就完全無法避開程律。而且我個人也非常好奇，從開始到現在，程律到底都經曆了什麼。”薑明懷輕輕抿了一口紅酒，並不掩飾自己的興趣，“甚至說得更明白一點，我對天誌沒有興趣，對案例也沒有興趣，隻是很好奇程律你這個人。”
人物是故事創作的核心，程白這麼個人，實在太值得挖掘了。
費靖完全沒想到凡世影視這邊想取材，竟然是這種原因，一時露出了幾分意外的神情。
但緊接著他就有些擔心地看向了程白。
程白望著薑明懷，沒說話。
薑明懷隻道：“最近半年我也了解了很多法律相關的知識，甚至準備去考個律師證，不知道可否有這個榮幸，能進天誌，給程律打打下手？”
費靖：……要完。
原本他覺得就算薑明懷要來取材，安排進天誌也就行了。可他現在竟然也說要給程白打打下手？
那特麼……
都已經有一個邊斜了，這回頭不得打起來？
而且他跟程白都隻打算來套劇透的啊。
怎麼現在劇透的事情沒套出來，人家就已經不知不覺進行到要來程白這裡取材的事情了？
完全下意識地，費靖便想婉拒：“其實我們所裡，程律這邊……”
但還沒等他話說完，程白忽然問了一句：“你們這部劇想做公益訴訟？”
薑明懷點頭：“這個法域一直乏人關注，我們國家更是遠遠落後於發達國家，真的太冷門了，連能找到的資料都少。甚至就連當年做司法援助很出名的乘方，都已經注銷。”
程白忽然想抽煙。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抬眸，從頭到尾地重新打量薑明懷。
良久，才收回目光。
她淡淡道：“你明天來天誌吧。”
費靖驚呆了。
*
後半場程白的談興不高。
明天去天誌的事情定下來，薑明懷的話也少下來。
費靖更是眼皮直跳，心慌得不行，聊起天來都心不在焉。
好在時間也不早，眾人隨便聊了幾句便準備散了。
出來的時候，其他人走在前麵，程白和薑明懷卻走在了後麵。
程白是自然落後。
薑明懷卻是看程白走在後麵，故意放慢了腳步跟她一起走。
他聲音不大，道：“跟程律有關的新聞看了很多，各種文章也看了很多，已經猜測了不少，但今天一見還是和我想的不一樣。”
程白往前走著，態度不冷也不熱：“那是什麼樣？”
“就……”
薑明懷其實也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硬要說的話，就是搞創作、寫故事的人最迷戀的那種人。
讓人無法自拔。
他頓了頓，輕笑：“反正該是個很好的人。”
這聽上去可像是個很敷衍的答案。
程白也沒在意。
“是麼？”
薑明懷轉眸注視著她，忽然就問了一句：“程律會考慮跟搞創作的人談戀愛嗎？極致的理性和極致的感性，碰撞起來，也許會很有趣。”
程白不由看了他一眼，思緒回轉，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也許吧。”
薑明懷頓時就怔了一怔。
程白的反應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他正想追問她這話具體是什麼含義，沒想到先前還往前走著的程白，竟忽然停下了腳步。
從他們吃飯的那一層樓梯下來，樓下便是緊鄰著花園的咖啡廳。
此刻他們正從一扇玻璃窗前經過。
程白的腳步便停在這窗前。
薑明懷順著她的目光往裡麵望去，便看見裡麵坐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他立刻就認了出來。
方不讓。
明天誠所那位鼎鼎大名的高級合夥人。
另一個他也覺得眼熟。
想了好久才終於想起來，是前陣子關注程白那個文物返還官司的時候看到過的，那個專打文物返還的律師，叫詹培恒。
窗外的人停下來，窗裡的人當然注意到了。
方不讓的目光隔著玻璃窗便遞了出去。
隻是夜晚的燈光晃著，也不大能看清他到底是什麼神情。
反倒是另一邊的詹培恒，看見程白先是一愣，接著便笑了起來，跟程白招了招手。
打完甄複國那個官司，程白便沒跟詹培恒見過了，隻知道他先前已經答應了去方不讓的團隊，所以現在看兩個人麵對麵坐著，驚訝了片刻，便也反應了過來。
應該是在談去明天誠之後的事情吧？
她想著，便轉身對其他人道：“遇到了老朋友，恐怕要留下來聊兩句了，費主任，你們先走吧。”
費靖剛想問“哪個老朋友”，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方不讓和詹培恒，頓時了然。
他沒多問什麼，道了個彆就走了。
薑明懷雖然對著三個人的組合非常好奇，但這時候畢竟跟程白不熟，自然也不好多問，隻留了一句“那明天見”，也走了。
程白於是進了咖啡廳。
詹培恒是真沒先到這麼巧，會在這裡遇到她：“來得正好，我們剛好談完，還想著晚點給你打個電話呢，現在倒是省了，快坐。”
正好是三個人的座位。
程白來，坐在方不讓的右手邊，詹培恒的左手邊。
她先看了方不讓一眼，也沒打招呼，畢竟不管關係如何，人是很熟了，隻自然地問了詹培恒一句：“詹律談好什麼時候去明天誠了？”
方不讓垂眸，手指搭在白瓷咖啡杯的邊緣，轉了一圈，沒說話。
詹培恒卻露出有些歉意的神情來。
他平淡地笑笑，竟然道：“不去了。”
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