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紅包章)(1 / 2)

長公主 墨書白 19143 字 3個月前

裴文宣被李蓉的動作哽住, 他沉默片刻後,終於道:“我心眼兒是小, 你臉皮也不薄啊。”

他轉過臉去,提著燈慢悠悠往前道:“你年紀不小了,人家蘇容卿現在青蔥年華,彆想著老牛吃嫩草了。”

李蓉沉默不言,裴文宣笑了:“怎麼,說你老,你還不樂意了?”

“我老, 你又不老?”李蓉瞪了裴文宣一眼, 轉過頭去,淡道, “隻是覺得你這人心太濁,不想搭理你。”

“我心濁?”裴文宣嘲諷一笑,“你敢說你沒這意思?”

“那我還真敢, ”李蓉大方解釋,“讓裴文宣督查,是因為他合適, 這個案子你我來查,朝臣是不會服氣的。讓其他人來查,要麼是我舅舅的人,肯定要偏幫楊家,不偏幫的, 怕都不願意惹這個禍,如今除了蘇容卿, 誰還會接這燙手山藥?剛好蘇閔之跳出來說話,他說話就讓他兒子查, 其他人也就不敢說了。”

“你倒是對他有信心得很。”

裴文宣不由自主放緩了步子,冷淡開口,李蓉走在前方,聽著裴文宣的言語,不由笑道:“蘇家雖然避禍中正,但也算滿門清貴,容卿是君子,事兒到他手裡,他不會躲。”

“說得是冠冕堂皇,”裴文宣聲音平淡,“上一世,你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嗯?”

李蓉有些茫然,她回過頭去,看見裴文宣止步站在原地,平靜看著她:“上一世你讓我救蘇容卿的時候,也是大道理一套一套搬出來給我,說蘇氏蒙冤,等日後翻了舊賬,對我不好,對陛下不好。你說你救蘇容卿,為的是道義,不是其他,不是麼?”

李蓉沒說話,四月的春風還有些冷,裴文宣靜靜看著她,質問:“後來呢?”

李蓉沉默不語,她看著裴文宣淡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你討厭他的原因?”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瞧著他的神情,追問:“因為我騙了你?”

裴文宣嘲諷一笑,沒有回聲,但也算某種默認,李蓉抬手將頭發挽在耳後,淡道:“我早說過,我當時當真是這麼想,你不也不信嗎?那還說這些做什麼呢?”

“我就是提醒你,”裴文宣冷著聲道,“不要因色誤事,上輩子栽在他手裡,這輩子還栽,那就是你蠢了。”

“就算如此,這又關你什麼事?”李蓉聽他口吻中帶了幾分訓斥,頗有些動怒,便冷眼看他,“反正你我過些年就和離,這輩子裴大人大可放心,若我殺你,絕不是他人挑撥。”

裴文宣沒說話,他抿緊唇,似是氣急了。

李蓉嘲諷一笑:“每次都要吵,吵了又氣著自個兒。你真是……”

“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李蓉話沒說完,裴文宣終於忍不住,疾步上前,將宮燈往李蓉手裡一塞,轉頭就走。

李蓉沒想到裴文宣哪怕重生回來,都不是左相了,脾氣都還能這麼大,她舉著燈,一時有些呆住了,裴文宣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折回來,皺著眉頭,伸手道:“給我些人手,今晚楊府的人怕要出城。”

生氣是要生氣的,要人要錢是絕不含糊的。

李蓉氣笑了,伸手接了令牌,拍到裴文宣手裡:“自己去點人。”

裴文宣沒回她,拿了令牌轉身就走,自己去公主府找人了。

李蓉看著裴文宣疾走離開的背影,又氣又不知道自個兒是生什麼氣,等人走遠了,憋了半天,最終才緩下來,勸了自己幾句,告誡自己,為這種人把自個兒氣壞了不值得。

等情緒緩下來,她才道:“走吧。”

靜蘭靜梅對視了一眼,這才走近上來,靜梅打量了李蓉一眼,小聲道:“裴公子怎麼走了啊?”

“他有病。”

李蓉毫不猶豫回答,侍女對看了一眼,不敢做聲了。

李蓉走在夜風裡,吹了片刻風後,心情緩了許多,淡道:“回宮吧,明個兒還會再見的。”

其實裴文宣不喜歡蘇容卿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哪怕是重生了,她知道這也是改不掉的。

兩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對付,裴文宣覺得蘇容卿做作矯情,蘇容卿到從來沒說過裴文宣什麼,可兩人隻要並肩一站,隻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得出來有種無形的排斥在兩個人中間。

蘇容卿沒到李蓉身邊時就是這樣,等蘇容卿到李蓉身邊之後,便更是如此,長期以來基本處於有蘇容卿沒有裴文宣,有裴文宣沒有蘇容卿的狀態。

期初李蓉還曾經想過,裴文宣是不是心裡有那麼點喜歡她,所以犯了醋。

但時日久了,她也就看出來了,裴文宣對蘇容卿的敵意,期初還可能是因為吃點小醋,等到後來,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蘇容卿年少成名,打小生於清貴門第,父慈母愛,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幾乎都給了他。而裴文宣同為貴族公子,卻曆經磋磨,裴文宣年少麵對蘇容卿,便生得有嫉妒。

後來好不容易娶了她,然後又以一己之力獨撐門第,可謂俊傑,但這時候她卻選擇了蘇容卿,而不是他,這對裴文宣來說,是極大的羞辱了。

裴文宣不是吃醋,裴文宣隻是厭惡蘇容卿。

早些年裴文宣或許對她還心裡存得有幾分好感,可這種好感在漫長的歲月裡,早已經消磨了。

自知之明,李蓉慣來是有的。她本就不是招人喜歡的姑娘,又和裴文宣是那樣爭權奪利互相傷害的位置,裴文宣對她,怕早煩透了。

隻是裴文宣這人也算良善,相處世間久了,如今又一道回來,他怕就有了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人悲憫,這才主動提出合作。

但他們兩個人骨子裡,是早把對方摸透了的厭惡。

兩個知根知底的人若是相互討厭,那就是再可怕不過的事了,因為太清楚對方的軟肋和招式,於是每一次出手,都是戳人心窩的狠,隨便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點在對方最疼的地方。

傷口撒鹽,言語誅心,這便是一對消磨大半生的夫妻,最擅長不過的事。

李蓉慢慢悠悠回了自己的宮殿,想著白日裡的事歇了下去。

她的公主府雖然已經建造多年,但她其實一直住在宮裡,隻有公主府詹事和李明給他的兩千護衛和一乾奴仆安置在那邊,也算是她一份產業。裴文宣拿了她的令牌,召集了人手,夜裡就守在了楊家門外。

倒不出裴文宣意料,夜裡楊家人幾乎都撤了個乾淨,就留下老夫人帶了一些女眷守在家裡遮掩耳目,裴文宣在城外這麼一守,便像甕中捉鱉,來一個捉一個,竟就這麼捉了一夜。

李蓉一夜好眠,等到了晨時,她起身梳洗,早早去了大殿門口,這時尚未早朝,文武百官都在外麵站著,正三三兩兩說著話。李蓉一來,眾人便有些奇怪,大夏公主參政的倒也不少,但除非特彆宣召,倒不會直接上朝,於是李蓉來此,眾人便都開始揣測,李蓉來做什麼。

而昨日聽了李明發了一攤火的幾位重臣倒不奇怪,老僧坐定站在原地,看都不看李蓉。

李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沒見到要找那個人,等了一會兒後,才見裴文宣打著哈欠進來。

按著品級,他這樣的小官,是連大殿都進不去的,李蓉見他哈欠連天走著進來,也不顧周邊人的目光,直接走到她邊上站定,雙手攏在袖中,含糊著道:“辦好了。”

“你昨晚睡過了嗎?”

李蓉將他上下一打量,見他眼周一片暗黑之色,仿若被人打過一般,忍不住道:“不是又沒睡吧?”

“托公主的福,”裴文宣醒了醒神,看上去振作了些,清楚道:“又是不眠夜。”

前夜他就沒睡多長時間,昨天又緊繃了一天,裴文宣想到這殘忍的事實,忍不住道:“再這麼下去,公主不必出手,微臣怕就撐不了多久了。”

李蓉用小扇遮臉,低笑出聲來,裴文宣已經習慣她見著自己不高興就快樂了,隻小聲道:“昨晚他們螞蟻搬家,那些個公子哥都齊了,一家人該整整齊齊,今個兒放一起吧?”

“隨你。”李蓉輕聲道:“等下朝再說吧。”

兩人正說著,便見蘇閔之領著蘇容卿走了進來,蘇家人在朝堂上風評甚好,一進來便同是眾人焦點,蘇容卿隨著父親和周邊人打著招呼,而後站到了前麵位置上。

蘇容卿一進來,眾人便忍不住看過去,李蓉自然也不免俗,裴文宣見李蓉看著蘇容卿一路走過,他不著痕跡靠近了李蓉,小聲道:“我可提醒你一句,彆見了人什麼都說,他立場可還說不清楚。”

正說著,蘇容卿就看了過來,他遙遙看見李蓉,先是愣了愣,隨後便笑起來,朝著李蓉行了個禮。

李蓉點頭回禮,裴文宣在旁邊輕輕“嗬”了一聲,李蓉沒理會他,怕又吵起來,於是兩個人並排站在廣場邊上,而後聽太監宣朝聲音響起來,這些大臣站成兩列,在唱喝聲中慢慢走了進去。

李蓉和裴文宣都沒有可以進入朝堂的官職,就站在門口等李明宣召。

裴文宣有些困了,乾脆閉上眼睛,留了句:“我睡會兒,有事兒叫我。”

說完也不管李蓉答應不答應,就往牆上一靠,徑直閉眼睡了。

大殿外沒什麼人,空蕩蕩的一片,反而是大殿裡熱熱鬨鬨,朝臣說話聲嘰裡呱啦,對裴文宣來說倒是極好的催眠曲了。

他本整個人站著靠在牆上,但人一睡著,便難免控製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就朝著李蓉倒了過來。

李蓉正還想著事兒,就感覺裴文宣逐漸靠近,隨後似是察覺失重,忽地又清醒過來,忙直了起來。

李蓉見他困成這樣,頗為嫌棄,不由得道:“有這麼困嗎?”

“你試試。”裴文宣沒睡好,心情暴躁,李蓉笑起來,“裴文宣,你可真嬌氣。”

“我這是為了誰?”

裴文宣立刻回嘴,回完之後,他便僵住了,似是覺得有些尷尬,扭頭道:“你倒是睡得好,懶得理你。”

李蓉沒說話,裴文宣又閉上眼睛,片刻後,他突然聽李蓉道:“你靠著我吧。”

裴文宣沒理會她,隨後就感覺李蓉靠了過來,他們肩並著肩,李蓉一貫清冷的聲音裡仿佛都帶了溫度,平和道:“我站穩了,你靠著我,不會倒的。”

裴文宣假作沒聽到,他們兩肩並肩靠著,他眯眼說過去,晨光一點一點灑滿白玉石台階,緩慢向上,而後落到兩個人身上。

晨光帶著溫度,卻都不及李蓉肩頭那點溫度灼熱,裴文宣似乎是困極了,就這麼站著,他也覺得有幾分難有的安寧。

他覺得自個兒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沒有,隱約還能聽到人聲,鳥雀聲,卻又覺得仿若在夢中。

李蓉環手抱胸,聽著朝堂上大臣說著話。

李明將楊家在邊關連丟三城的事情說了,朝野震驚,李明要求將楊氏立案,眾人自然要爭吵一番。

大部分官員不說話,一部分官員認為李明要求不合理,楊家戰功顯赫,如今前線戰事還在繼續,不能因為輸了幾次,就將前線戰士的家眷關押問罪。

李明聽這些官員維護楊家,冷笑出聲來:“那若楊家人被舉欺君犯上、劫持公主、刺殺朝廷命官、私通敵國呢?這樣,還能不能審?!”

全場沒有人敢說話,許久後,有一位大臣猶豫著道:“不知陛下是從哪裡聽到這些謠言?”

“宣!”李明往外一抬手,隨後便聽太監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宣平樂公主、裴文宣進殿――”

聽到叫他們的名字,李蓉轉過頭去,便見晨光下的青年緩緩張開了眼睛。

他五官生得立體,側麵看,似如山巒迭起。他的睫毛很長,在晨光下睜眼時,仿佛蝴蝶振翅,輕躍於這光芒之中。

“走吧。”

李蓉輕輕一笑,站直了身子,便朝著大殿走去,裴文宣見著李蓉清瘦的背影,一時覺得有些目眩,隱約有了幾分恍惚之感,片刻後,他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輕輕一笑,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睜開眼睛,隨後正了神色,往內走去,跟著李蓉前後跪在地上,高呼出聲:“兒臣(微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李明抬手道,“裴文宣,將折子給他們讀一讀。”

要立楊氏的案,自然是要有個人來做刀,其他人不敢寫這封折子,但裴文宣卻在昨夜早已寫好。

用筆辛辣,不帶半點遮掩,一路慷慨激昂痛斥楊氏欺君罔上專橫無理,私通敵國目無王法,一番痛罵下來,全場寂靜,過了一會兒,禦史台才反應過來,同裴文宣爭論起來。

李蓉見裴文宣和這些禦史吵起來,自覺往裴文宣身後退了一步,看裴文宣舌戰群雄。

裴文宣這人命硬,嘴更硬,以往裴文宣都懟的是她,不管朝堂上下,都能給他懟得嘔出一口血來,如今看裴文宣懟對麵的人,李蓉竟然有了種莫名的爽感。

整個禦史台輪番上陣,裴文宣一人鏖戰群雄,李明起初還想管一管,但見裴文宣著實厲害,最後便沉默下來,喝茶聽著這些人嘲。

李蓉退到一邊,讓人準備了茶,等裴文宣一口氣和這些人罵完,冷著聲著道:“諸位大臣可還有異議?”,而後全場再無一人出聲之後,李蓉默不作聲端了茶過去,裴文宣習慣性接了茶就喝,喝完以後才覺不對,一回頭就看見李蓉笑眯眯的眼,似在同他說:“繼續。”

裴文宣不知道為什麼,見得這樣的李蓉,忽然有了幾分羞赧,他故作鎮定扭過頭去,看向對麵那些同他爭論著的大臣。

朝堂之上論戰,大多就是要說個大道理,扣個大帽子,且不管行不行得通,隻要能站在一件“絕對正確”的道理上,便再無人能說你什麼。

裴文宣熟知朝堂套路,又值年輕旺盛之時,一口氣和這些人爭論了一早上,困意全消,倒興致勃□□來。

而對麵的臣子要麼說不過,要麼說不動,最終紛紛敗下陣來,李明見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既然都商量好了,就這樣定吧。”

說著,李明指了三個人:“平樂,裴文宣,蘇容卿。”

被點的三人站出來,李明淡道:“事關楊氏高門,此案便由平樂主審,裴文宣提為監察禦史,協助平樂審案,因二位都與此案有所牽連,命刑部侍郎蘇容卿監察,如此,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沒人說話。

吵不動了。

李明滿意點頭,同旁邊人道:“擬旨吧。楊氏楊泉意圖謀害公主、刺殺大臣,楊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楊氏有功,不移交牢獄,搜查證據之後,暫時軟禁在府邸之中。”

說著,李明抬頭,淡道:“平樂,朕再給你五百人,可夠用?”

“謝父皇。”李蓉歡喜應聲,“兒臣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朝臣皆不言語,李明似是疲憊,點頭揮了揮手,宣道:“下朝吧。”

所有人叩拜行禮,恭送了李明,等李明走後,李蓉站起身來,看了旁邊的裴文宣和蘇容卿一眼,笑道:“現下本宮打算去搜查楊府,二位如何打算?”

“微臣全聽殿下安排。”裴文宣恭敬開口,蘇容卿輕輕一笑,“臣也是。”

李蓉看了看裴文宣,又看了看蘇容卿,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兩人麵上帶笑、如此和諧站在一起,李蓉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生出了幾分詭異地心虛來。她輕咳了一聲,提步往前道:“事不宜遲,走吧。”

李蓉急急離他們遠點,蘇容卿和裴文宣一起跟在李蓉身後,李蓉說不出來自個兒是因著什麼原因,心跳得飛快。

三人一起走出宮外,上了馬車,李蓉領著靜蘭靜梅搶先去了前麵的馬車,同裴文宣蘇容卿道:“本宮先行,二位稍後。”

說著,李蓉就上了馬車,吩咐人調了府兵去楊氏門口之後,她趕緊放下簾子,用小扇急急扇著風,似乎是憋了許久的模樣。

“公主這是怎麼了?”

靜梅看見李蓉這副模樣,給李蓉泡著茶,不由得笑了:“怎得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