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給我買套房(1 / 2)

陳鳳霞神思不屬, 一路跟著女兒進了四年級的教室,馬老師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趕緊衝對方笑:“又麻煩你了,馬老師。”

班主任笑著遞了支筆給她:“這麻煩什麼呀, 你把50跟100塊錢的編號寫上去。還是跟上學期一樣, 學費100,書本費50,夥食費一個月25,4個月100塊。校服是20塊。總共加在一起是270塊錢。”

這錢真的不貴, 甚至抵不上人家的一頓飯錢。

可陳鳳霞卻清楚地記得,上輩子女兒上小學的時候,每當要開學, 自己就要一個頭兩個大, 到處張羅著找錢。

因為這個, 明明還偷偷找過班主任,詢問自己可不可以不在學校吃午飯,好省下一個月25塊錢的夥食費。

還有校服, 她有舊校服,可不可以不買新的?

當時陳鳳霞從班主任口中知道這事的時候, 偷偷躲著人哭了一整夜。

現在想起來,她鼻子還是發酸。

要掙錢啊,沒錢的話談什麼理想?電視上放的那個武訓想要為窮人家的小孩辦學,還要到處乞討才能攢下錢。

好在不著急, 農民工子弟小學還能再辦幾年。到時候再想辦法。真正不行的話,就把孩子們弄到燈市口去,那邊她還有彆墅呢。

哎喲喲, 房子不夠哦,以後還得多想想辦法。

其實如果有校車的話,把這些娃娃送到江海下麵的鄉鎮小學讀書也不是不行。

反正路越修越多,校車直達,花在路上的時間沒想象中的長。

而隨著大家都往城裡頭來,鄉下小學的學生也越招越少,後來好多地方還撤並了。

空著的學校多可惜呀,不如招收這些娃娃。

就是一點,爹媽帶著小孩進城打工,完了以後再送孩子去鄉下上學,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陳鳳霞越想越深,人都有些恍惚了。

馬老師又喊了一句:“鄭明明媽媽。”

她應了聲,趕緊將兩張100,一張50,還有一張20塊的鈔票編號全都抄在了紙上。

班主任手上沒有驗鈔機,萬一收到了□□找不到人,學校也就隻能自認倒黴。為了減少損失,不得不出這樣的招。

陳鳳霞抄完最後一個數字時,旁邊的人招呼了一聲:“筆能借我用一下嗎?”

她“哦”了一聲,下意識地抬起頭。這人的普通話可真標準。

農民工子弟小學的家長多半跟她一樣,說話地方口音極重,像這人一樣字正腔圓的,可真不多見。

待到看清楚人臉時,陳鳳霞忍不住發出聲驚呼:“是你!”

誰呀?

旁邊的鄭明明迫不及待地給出了答案:“吳若蘭媽媽,吳若蘭轉學回來了嗎?”

戴著墨鏡的時髦女郎頭發剪短了,頭上裹著絲巾,看上去更加像好萊塢電影裡頭的女明星了。

她沒有拿下墨鏡的意思,就微微咧嘴一笑,也不曉得是不是在看鄭明明:“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鄭明明已經沒心思再敷衍大人,因為她看見自己的同學了,立刻衝上前,嘴裡頭大喊,“吳若蘭,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一群小姑娘發出尖叫聲,齊刷刷地衝向局促不安的吳若蘭。

一個冬天沒見,這姑娘的頭發長長了點兒,看著有點兒那個唱《我愛洗澡》的範曉萱。

她似乎非常不適應同學的熱情,被小姑娘們團團圍住的時候,原本表情酷酷的小女孩露出了手足無措的窘態。

陳鳳霞看她的樣子,有點兒好笑。這姑娘也在學著怎麼當個小女孩呢。

她轉過頭時,臉上的笑意也沒消掉。叫戴著墨鏡的時髦女郎看到了,對方的嘴角翹了翹:“我們母女倆看上去很可笑吧。因為有我這樣的媽媽,所以她也可笑了。”

陳鳳霞搖頭:“我看到你女兒笑,是因為我很高興見到她。見到你,我也很高興,馮丹妮女士。”

對麵的女人翹起了嘴角,像是要笑的模樣:“真的嗎?馮丹妮,謝謝你這麼叫我。我都快要忘記我叫什麼名字了。”

說話的時候,她微微低頭,拿下幾乎遮了她大半張臉的墨鏡,然後又迅速戴回頭,聲音裡嘲諷的意味更深了:“真的高興嗎?現在你還這麼想嗎?”

陳鳳霞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他又要打你了?我跟你說你不能這樣下去,你得報警,你還得離婚。我男人就是警察,你再這樣下去的話,你會把自己活活熬死。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女兒怎麼辦?”

馮丹妮笑了起來,聲音輕飄飄的:“不會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他不會再打我,上族譜的人不是我。”

她輸了。

她跟女兒最終也沒能在那個家裡頭落下腳。

她以為這是恥辱,她這麼多年的犧牲跟努力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主動提。

沒想到當著這滿麵風霜的農婦的麵說出來,她感覺居然挺輕鬆的。

就像是突然間卸下了重擔。

陳鳳霞不會讀心術,自然猜不到對方心中的波瀾起伏。

她就直接呸出了聲,完全提不上嘴的模樣:“哎喲,族譜多尊貴哦。大清朝都亡了100年了,他家有皇位能繼承啊?就算真有皇位,那也有一代女皇武則天!”

馮丹妮被陳鳳霞的語氣逗樂了,嘴角又往上翹了翹。如果她不脫下墨鏡,誰能想象她一張臉根本就沒辦法見人呢。

陳鳳霞在心中歎了口氣,誠心實意地恭喜對方:“什麼狗屁倒灶的族譜,不稀罕。你看看你又氣派又精神,乾點什麼不比受氣強。你再看看你姑娘,也是精精靈靈的好孩子。你帶著你姑娘,好好過日子,以後肯定痛快的很。”

女人又勾了勾嘴角,因為看不到她的眼睛,陳鳳霞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個笑。

她就聽見對方輕飄飄軟綿綿的聲音:“我今天來除了給孩子報名之外,就是想找你。”

陳鳳霞奇怪:“找我有事啊?”

她也就經手幫對方買了4套彆墅,兩人算不上有多少交情吧。

馮丹妮點點頭,伸手扶了扶墨鏡,像是自嘲一般:“我這一趟也沒白挨打,我拿了分手費出來的。你說,這錢,我要怎麼花才好?”

陳鳳霞不假思索:“當然是買房。”

女人輕輕的笑了,那聲音就像什麼東西磕到了細瓷器上,老叫人擔心隨時會碎了一地。

馮丹妮說話的聲音就這麼岌岌可危:“為什麼不是買股票呢?股市跌到了穀底,就是該下手的時候啊。”

其實她既不想買房子也不想買股票,她就想一擲千金,痛痛快快地將所有的錢一夜都花光了。

隻有這樣,才能抵消她心中的憤懣與痛苦。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

因為她還有個女兒。讓她又愛又恨又愧疚,又不知所措的女兒。她把女兒帶到了人世間,她不想負責任也逃不掉。

因為這是女兒,女兒在他們家裡頭不值錢,那個男人不會管的。

其實拿到分手費之後,她可以去任何一個城市,甚至帶著孩子出國。現在不是很流行出國嗎?在她還是個年輕姑娘的時候,她也想過要出國留學。

不過她擔心自己會控製不住心中的衝動,會真的一夜之間就將錢敗得一乾二淨。

這麼多年下來,她是籠中鳥,沒學會彆的事情,糟蹋錢倒是一把好手。

她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她早就把自己困死了。她依附彆人而活,怕被人看笑話,自然也就沒了自己的朋友圈。

至於她的父母親人,如果知道她浪費了這麼多年時間,最後卻一無所有地退出,他們大概會掐死她吧。

就好像《傾城之戀》上,白流蘇已經離婚那麼多年,前夫死了,家裡頭母親兄嫂都勸她回去再替人守寡,生怕她再花家裡頭的錢。

白流蘇沒小孩,都可以過繼個小孩替人守寡。她好歹還有個女兒呢。

女人的聲音又輕又單薄,像是飄在半空中:“我本來打算帶著若蘭先回娘家,可是我想到了《傾城之戀》,我就害怕自己會被押回頭。我可比不上白流蘇。”

陳鳳霞既不知道什麼是傾城之戀,也不曉得白流蘇是誰家的姑娘,就隻認真地聽對方說下去。

“我想來想去,好像江海還算比較熟悉,還有能落腳的地方。”她突兀地笑了笑,“謝謝你勸我買了房。”

其實真正吸引她的不是房子。她有錢,就算不住在彆墅裡,她也可以住旅館住飯店或者租一套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