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平日裡要是食欲不振,家裡就會變著法兒給他們做好吃的,點心一個月裡頭能吃到許多不重樣的,哪裡想過有人會為家裡多弄回來一碗豬油開心不已?
至於一年隻能吃幾次肉餡餃子,更是他以前想都沒想過的。
文哥兒卻沒有很吃驚。
金生家裡人丁興旺,男丁都是踏實肯乾的,在農戶之中算下來是很不錯的人家了。
就是他們想供個讀書人出來,平時花了很多錢在他二叔身上,日子才過得格外緊巴巴,做菜連油鹽都舍不得多放。
至於小老百姓的吃肉問題,那更不是當前時代的生產力能解決的了,一直到現代中國建國後的好幾十年,都還沒能做到讓每個人想吃肉就吃肉。
要不怎麼古時候罵當權的人“肉食者鄙”?
就是因為吃肉這事兒壓根沒小老百姓的份。
文哥兒邊豎起耳朵聽謝豆積極發問邊哼哧哼哧解決自己碗裡的餃子。
聽了木生他們分享的農家生活,他隻有一個想法:豬油拌飯好吃嗎?
金生家沒那麼多可以坐的正經地方,連碗筷都和鄰居借了不少才湊足了,是以大家端好剛出鍋的餃子都是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就吃。
李兆先他們捧著自己有份動手捏的餃子坐在文哥兒附近,也聽了一耳朵關於“農戶一年到底能吃幾次肉”的話題。
彆說謝豆這小娃娃沒想過這件事了,連李兆先和謝正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聽著金生堂弟回味不已地說起心心念念的豬油拌飯,李兆先忽然覺得吃到嘴裡的餃子都有點沒滋沒味。
文哥兒吃飽喝足,又想去騎黑狗。
他向來是最沒心沒肺的,和黑狗混熟了以後還指使它去追雞,攆得金生家養的幾隻雞都快飛過院牆去了。
連木生幾個都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大黑狗還有這麼聽話的時候。
要知道它以前可是隻聽金生話的!
土生和文哥兒一樣大,等文哥兒玩夠了以後好奇地想上前試試,結果被大黑狗齜出來的尖牙嚇退了,隻能打消了效仿的想法。
眾小孩看向文哥兒的眼神都佩服得不得了。
文哥兒登時得意地伸手去摸黑狗大大的腦袋。
要不是王守仁想起他們老爹交待說要早些回去,文哥兒怕是還要騎著那隻大黑狗繞村炫耀一圈。
臨分彆時,文哥兒還很是不舍地和大黑狗告彆了一番。
裡長一路陪著錢福等人吃過餃子,又親自送他們一行人出村。
他目送文哥兒他們走遠了,轉頭和金生祖母感慨:“你們家金生,以後怕是要有大造化了。”
老太太從前覺得金生他爹木訥少言,二兒子聰明過人。
今兒瞧見長孫帶回來這麼多了不得的庶吉士,心裡要說沒動搖那肯定是假的。
她一路想著這件事回到家裡,看到二兒子杵在院子裡跟丟了魂似的,不由走過去狠狠心說道:“老二,要不你再考個兩年,還考不上生員就彆考了吧?”
一般讀書人十幾歲就該考進縣學成為“生員”了,天資差些的像金生二叔這樣蹉跎到二十幾歲也算尋常。
可他們家又算不上多富裕的人家,哪有閒錢供他到三十歲四十歲?
就算進了縣學,也還要通過一輪又一輪的考試才算有個正經出身。
金生二叔考了這麼多輪都沒考上生員,這樣供下去簡直就是無底洞。
……倒不如留點錢給金生以後考試用。
到底是自己偏愛了這麼多年的兒子,老太太也沒有一下子讓他放棄,而是讓他再試個兩年。
過兩年他學業上要是還沒起色,金榜題名的美夢就該醒了!
金生二叔正是知道今天這群庶吉士的造訪會帶來什麼結果,才會這麼失魂落魄。
他神色惶惶地回到屋中,瞧著跟抹遊魂似的。
他妻子朝外張望幾眼,見婆婆沒跟過來,便在旁邊絮叨起來:“金生那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他故意把那什麼庶吉士帶回來,好叫娘以後心朝他們家偏過去。當初我說讓木生去,大嫂死活不答應,不然出頭的就是我們木生了!”
金生二叔是讀書人,臉皮薄得很,聞言赤紅著耳根反駁道:“那是大嫂掙來的機會,憑什麼讓木生去?你可彆到大哥大嫂麵前說這些話,我讀書這些年家裡可都是大哥大嫂頂著。”
他妻子鮮少見丈夫這麼臉紅脖子粗地說話,登時沒聲了。
另一邊,文哥兒已經開開心心地踏上回程。
他出城玩了大半天也不嫌累,又開始和謝豆一起趴在車窗邊往外看,瞅瞅沿途有沒有早上錯過的好風景。
相比文哥兒快活得不得了的心情,李兆先他們心裡卻是有些複雜。
今天玩得儘興嗎?是挺儘興的。
他們跟著文哥兒不僅趕了次集,甚至還親手做了頓冬至餃子。
他們大多家不在京師,這算是他們離家後過的第一個冬至。
接下來還有好幾個冬至顯然也都要在京師度過。
所以今兒能和大夥湊一起熱熱鬨鬨地吃吃喝喝倒算是抵了幾分鄉愁。
隻是這頓餃子最後吃進肚子裡是什麼滋味,就知道他們知道了。
至少李兆先一直到回到家,都還在想著金生堂弟眉飛色舞說起豬油拌飯的模樣。
……那對京師許多人家來說屬於上不得台麵的下腳料,對他們來說卻是很難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