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第 313 章(1 / 2)

戲明 春溪笛曉 11249 字 3個月前

文哥兒這社結得,王華都不知道怎麼說好。

要是明著插手吧,又顯得大題小做,江南哪個年輕人不結社玩耍的?

可要是不插手,每次聽到文哥兒回來念叨他們新社又壯大了不少,王華都眼皮直跳。

就文哥兒這交朋友的速度,估摸著要不了幾年新社成員就能遍布大江南北。

到時候文哥兒出點什麼事,牽涉麵可就廣了。

要知道北宋時期範仲淹搞慶曆新政,有人抨擊他結黨營私,歐陽修跳出來寫了篇《朋黨論》表示“小人才結黨,我們都是君子算什麼結黨”“如果非說我們結黨,那我們就是君子黨”!

歐陽修還在文中對皇帝諄諄教誨,說是你作為君主的,應該把小人的朋黨統統踢出去,換上我們君子的朋黨,這樣天下自然就大治了(“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結果怎麼樣來著,結果就是範仲淹的人差不多全部被踢走了,歐陽修也被派去建設滁州山區(證據是他曾修個亭子感慨“環滁皆山也”)。

所以說,甭管你是小人還是君子,結了黨最好彆嚷嚷得太響亮。

像李東陽這樣朋友滿天下的,也沒見他專門結個社啊!

不都是私底下通通書信,交換交換消息、置換置換資源,平日裡見了麵也就吃個飯談談書畫詩文,看起來十分光明磊落。

王華正暗中為兒子的朋黨問題煩惱著,這日講經筵結束後就聽朱祐樘對他們說:“聽聞大興隆寺最近好生熱鬨,正好明兒休沐不用上朝,不如我們一道去看看。”

皇帝想趁著假期微服出行在京師走動走動也不是什麼大事,隻不過王華這個當爹的聽到“大興隆寺”眉頭就突突直跳。

那不是新社聚會的地方嗎?!

他們陛下口中的“好生熱鬨”,難道指的就是新社的聚會?

王華一時不知該怎麼搭腔好,李東陽卻是從容自若地笑問:“陛下也聽說了文哥兒那小子結社的事了?”

朱祐樘點頭說道:“太子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說是他想去大興隆寺一趟,我就想著微服帶他過去看看。到時候我們悄悄過去就好,不必驚動太多人。”

李東陽喏然應下,與王華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一路上兩人都隻是聊著到時候該怎麼安排,直至走出宮門老遠,李東陽才對王華說道:“你不必太擔心,文哥兒才八歲,多交些朋友算不得什麼大事。”

沒聽他們陛下說了,太子都加入了文哥兒那個新社。有太子坐鎮其中,誰還能說什麼?

至於他們陛下會不會忌憚太子……太子才五歲,過了年也才六歲!陛下用得著這麼早就開始忌憚嗎?

以後的事,以後再算。

左右按照皇明祖製也很難發生什麼皇位紛爭。

李東陽就覺得眼下這勢頭挺好。

哪怕將來他們這些當長輩的人走茶涼了,太子那邊興許還有文哥兒做保障。

到時候就算他們家兒孫再不爭氣,有人拉拔一下日子總歸會舒坦些!

何況文哥兒這個年紀,做什麼都不容易惹人非議。

王華要是去點破了反而不好。

王華入官場這麼多年都待在翰林院熬資曆,到底還是曆練少了,所以剛才才險些在禦前失態。

哪怕有李東陽勸說,王華還是有些憂心忡忡,回到家後就跟文哥兒說起明兒朱祐樘會帶太子去大興隆寺的事。

文哥兒:?????

朱厚照這小子還真是賊心不死。

這小子宣布自己也要加入新社後就一直想來玩,每次都被他忽悠住了。結果現在居然搞曲線救國,還把朱祐樘這尊大佛都給拉來了!

這科舉上的內容,朱厚照也聽不懂啊!

文哥兒很有他老師李東陽的從容,滿臉無所謂地說道:“他們要來便來,我們和平常一樣就好。”

他隻是和小夥伴們交流一下本周學習進展而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小時候他們不就在老丘家聚眾讀書嗎?

現在不過是人更多了,老丘家擠不下了,才換到大興隆寺而已。

瞧把他爹愁得,越發像他祖父了!

王華瞧見文哥兒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想這小子從小便出入皇宮,見到朱祐樘的次數不少,見到太子朱厚照的次數更是數都數不清,要說多緊張肯定是不可能的。

王華道:“陛下這次是微服出行,你先不要與彆人提起,要不然出了什麼事我們都擔待不起。”

文哥兒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大領導下來視察是個絕佳機會,正好可以看看大夥的反應,鍛煉鍛煉他們的應變能力!

連大領導的威壓都能扛住,進考場還會緊張嗎?

而且這時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麵聖的,說不準他們激動之下春闈能超常發揮!

彆說來的是一國之君了,就說你是一個正勤勤懇懇埋頭學習的普通學生,市長突然過來看你,甚至還親切友好地跟你聊了幾句,勉勵你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好成績,你能不激動?

這是樁大好事啊!

沒想到他們新社成立不到兩個月,就有這種從天而降的好福利!

我們當今聖上朱祐樘,激勵新社成員上進的工具人罷了!

文哥兒把自己的想法給他爹講了講。

王華:“………………”

就他兒子這性格,與其擔心他以後被人彈劾結黨,倒不如擔心他哪天被皇帝或太子氣怒之下砍了腦袋。

畢竟這小子氣起人來那是真的不看你是誰。

文哥兒沒管他爹的複雜心情,溜達回去整理明兒的交流內容了。

翌日新社成員依然在大興隆寺聚會。

文哥兒不藏私,祝允明他們也一樣。

吳寬歸家守製,他們在京師的前輩就是同樣來自蘇州的王鏊了,王鏊還是祝允明的鄉試座師,是以祝允明他們時常會去王鏊府上請教。

但凡這一旬之內在王鏊那邊學到了什麼,祝允明他們也會拿出來與文哥兒分享。

其他人也差不多。

哪怕沒有王鏊這樣的好前輩在京師,他們也會拿出自己讀書過程中碰到的疑問來跟大夥一起討論。

有時候提出一個能啟發思考的好問題也是極為重要的。

經曆了思考的過程,學到的東西才會更牢固,要不然死記硬背下來的知識點往往會像酒肉穿腸而過一樣,在你腦子裡逗留個一天半天就沒了!

同樣的,表述和傳授其實也是一個鞏固的過程。

假設你想把一個內容傳授給彆人,那就必須有意識地組織好語言把它歸納總結清楚並清晰地表述出來,整個過程中你的大腦無疑要積極主動地去加工和處理這部分信息。

這都還記不住,還有什麼是能記住的?!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磨合,大夥都發現每旬的交流總結聚會對他們而言都是難得的提升機會,整個新社可謂是學習氣氛高漲。

這是自己結的社,沒人逼著他們讀書上進,隻是他們身在其中,不知不覺就覺得自己要是荒度一旬是很羞恥的事。

彆人都學到了新知識,你怎麼沒學到?

彆人都能拿出問題來交流,你怎麼拿不出來?

都得學,都得往死裡學!

都得想,都得絞儘腦汁地想!

文哥兒沒提朱祐樘父子倆可能過來(甚至還會帶上李東陽他們這些閣老和翰林學士),自己也沒多少在意這件事,人到齊以後依然一如既往地跟社員們分享學習心得、交流學習問題。

朱祐樘他們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新社成員分作兩派,為一道經義題爭得麵紅耳赤。

有個年少氣盛的浙江士子還拍桌子叫板。

場麵果然非常熱鬨。

朱厚照本來乖乖跟在他父皇身邊,見此情景頓時激動起來,掙開他爹的手咻地一下跑到文哥兒身邊,好奇地把他小小的龍腦殼擠到文哥兒身邊,追問道:“怎麼啦?怎麼啦?小先生,他們是不是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