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東陽剛教文哥兒寫文章,給他送的便是《昭明文選》與《八先生文集》之類的古文,真正用於科舉的應試時文反而教得不多。
哪怕八股文發揮自我風格的餘地很小,可隻要目前的翰林院有這樣的偏好,那麼文風上帶上那麼一點韓柳等人的味道便是有好處的。
丘濬一向最不屑鑽研考官喜好投機取巧之人,可輪到文哥兒去應試,他還是希望方方麵麵都不出差錯。
文哥兒又不是沒讀過《八先生文集》,現在隻是複習一下罷了!
作為一個常年對文哥兒堅持雙重標準的偏心人士,丘濬並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當。你家有孩子,你難道不偏心?
(丘家兒孫:?????)
文哥兒拿到《柳宗元集》一瞅,這書還是很友善的,先把每一卷的目錄列在前頭,可比老丘的《大學衍義補》編得好多了。可見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人士去做!
作為一個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娃兒,光看目錄就會發現諸多熟悉的篇目,比如《江雪》,比如《捕蛇者說》,比如《小石潭記》《始得西山宴遊記》。
大多屬於人人都能背上幾句的名篇。
時人對文集大多是按文體來分卷,文哥兒其偶然跳過表銘之類的文體,直奔自己最感興趣的遊記類,給老丘念起了赫赫有名的《永州八記》。
跌入人生低穀果然是古代士大夫的創作高峰期,無數名篇佳作都是他們鬱鬱不得誌的時候創作的,比如屈原的《離騷》,杜甫的詩,還有柳宗元他們的散文!
興許是因為打順風局的人大多都隻能寫些千篇一律的應酬文學!
柳宗元就是在貶到永州後寫的《永州八記》。
文哥兒還是頭一次細讀另外六記,讀完忍不住跟老丘感慨:“就算是貶官,那也是官。你看看人河東先生,到這個鈷鉧潭多走兩趟,當地人就主動來敲他門說‘我越來越負擔不起官祖私債,想賣掉這潭邊的田周轉一下,不知您願不願意買下它’,他很開心地答應了!”
“接下來他在周圍轉悠了幾天,又發現個長滿竹子樹木、處處怪石嶙峋的小山丘,興衝衝地去問人怎麼賣,人家說‘隻要四百文’,他又高高興興地買下!”
“隻要四百文就能買下個小山頭,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
瞅瞅人家,隨便出門逛逛就能又買地又買山!
丘濬睨著文哥兒道:“你聽起來還挺羨慕?”他給文哥兒分析起來,“你看看這地方偏遠且賦稅太重,百姓都已經負債累累交不起官租,留著地也不過是負累,無奈之下隻能賣掉地上山開荒而已。還有這荒山大小還不到一畝,賣了幾年都沒人願意買,價錢自然便宜些。”
人柳宗元自己也說了,這樣的山頭要是在京畿那些個富縣,肯定被權貴們爭相競買,恐怕一天加價一千兩都買不著!
文哥兒連連點頭:“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也隻能樂於助人地把他們砸手裡賣不出去的地買光光!我們這些讀書人最有良心了,根本看不得彆人受苦!”
讀書人的買地能叫買地嗎?
那叫幫助活不下去的百姓!
博施濟眾,說的就是他們了!
聽著文哥兒這怪裡怪氣的話,丘濬沒好氣地辯駁道:“你讀了那麼多史書,不知道他們乃是永貞革新的‘二王八司馬’嗎?”
如今對“王八”兩字十分敏感的文哥兒:“…………”
怪怪的。
不過二王八司馬他確實知道。
簡單來說就是由兩個姓王的領頭搞變革,結果隻搞了一百多天,上頭的皇帝就換人了,他們自然也被攆下台。
柳宗元、劉禹錫他們就是在二王手底下搖旗呐喊搞變革的,二王一倒下,他們被安排去偏遠地方當所謂的“司馬”。
像柳宗元這樣的,一口氣被安排了八個!
江湖人稱八司馬!
當時的司馬,就是個給你發俸祿但是啥事都不讓你乾的閒職!
這職位對於鹹魚來說剛剛好,對於滿腔抱負的有誌之士來說則是非常煎熬的處境,所以柳宗元天天遊山玩水借酒消愁,白居易寫詩表示“江州司馬青衫濕”。
正是因為什麼都做不了,柳宗元隻能拿起筆記下永州那位交不上賦稅寧願付出生命代價去捕蛇的捕蛇人、永州那個隻賣四百文也好幾年都賣不出去的小山丘。
那時候的唐朝已經不複盛唐風光了。
他們不是不想革新圖強、澄清世道,隻是無能為力而已!
文哥兒回憶了一下老柳他們的生平,忍不住歎了口氣。
所以,真要想去動彆人的蛋糕,還是要跟健康長壽的老板乾啊!
看看這唐順宗,才乾了半年皇帝就被迫退休當太上皇,第二年還直接蹬腿了!
大老板一蹬腿,什麼二王八司馬統統遭殃!
嘶,太可怕了!
現在問題來了,怎麼才能找到一個願意數十年如一日全力支持變革的大老板並讓他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