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當麵問問看,這人為什麼讓人唱這樣的曲子,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文哥兒說的那樣!
文哥兒道:“那你可得先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畢竟不是誰都願意放我們進門的。”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邁步往王磐家那棟高樓走。
他又不是沒吃過閉門羹!以前他宣文哥兒入宮,文哥兒次次都不情不願的;他想去文哥兒家裡玩,文哥兒也不樂意讓他去。
他當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捧著他這個太子,更知道不是人人都會把功名利祿放在心上。
師徒倆相攜來到王家大門前,文哥兒親自上前叩門。
王磐這個主家最喜歡結交文人雅士,底下的仆從迎送時也會先估量對方的身份。見門外來了兩個少年郎,一看便是讀書人打扮,門房當即笑臉相迎:“兩位小官人有什麼事嗎?”
這時高樓上唱起了另一首曲兒,唱得灑脫又自在,起首一句唱的便是“不登冰雪堂,不會風雲路;不乾丞相府,不謁帝王都”。
隱逸心跡儘在曲終。
這顯然是位不想當官的閒雲野鶴。
文哥兒側耳認真聆聽完全曲,才笑著對門房說道:“我乃浙江餘姚王慎辭,今兒與友人行經此地,偶然聽了西樓先生兩首好曲,冒昧登門想當麵拜謝西樓先生。也不知你們主家今日是否願意見客,還請門公替我們通傳一聲。”
那門房見兩人年紀雖不大,衣著談吐卻都不一般,當即也不耽擱,二話不說入內與王磐說起門外有這麼兩位來客。
王磐築起的這座西樓平日裡也算“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即便他從來沒參加過科舉,一聽“浙江餘姚王慎辭”也知曉來人是誰。
這位赫赫有名的王小狀元可是不少達官貴人把他當座上賓的,沒想到居然會尋到他這偏僻的西樓來。根據王小狀元的說法,還聽了他今兒叫人學唱的兩首新曲?
王磐想到太子抵達南直隸大半個月也不曾傳出什麼擾民的事跡,這位王小狀元也隻是拜訪各方藏書家(其中幾人還寫信跟他誇讚過這位狀元郎),心中便沒生出多少排斥。他既然敢教人唱,自是不怕被旁人聽見!
王磐命人去把文哥兒兩人請進來,自己也起身到門外相迎。
文哥兒這幾年身量漸長,身姿筆挺如鬆,步履從容自在,遠遠看去便覺來的是個豐神秀異的少年郎。走近一細看,更覺他眉目清俊明秀,活像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朱厚照年紀還小,矮了文哥兒一個頭,瞧著倒是不怎麼引人注目,隻給人一種兄長帶著弟弟出來玩耍的感覺。
王磐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被人領進來的文哥兒,暗自感慨難怪天子親自點他當狀元郎,這精神氣瞧著便與旁人不一樣。
江南人最大的共同點(或許該說大部分人的共同點)就是對長得好的人分外偏愛,像徐禎卿寫書吹噓自己認識的朋友都叫《新倩籍》,表示我的朋友個個都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王磐本來不打算熱情招待文哥兒兩人的,見到人以後臉上便添了幾分笑容,主動邀文哥兒兩人登樓聽曲。
高郵城西相對比較冷清,周圍沒什麼高樓,王磐這座西樓便有種鶴立雞群之感,到了樓上能一覽高郵全貌,每日坐在樓頭就著好歌好酒享用好風好景,難怪他要說“不乾丞相府,不謁帝王都”!
寸土寸金的京師繁華地哪能有這樣的自在快意?
文哥兒想到他爹在紹興買了宅邸,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樣的,回頭得尋個機會回去認認家門才是。怎麼著都要比京師的大明公務員安置房大吧?
他由衷地向王磐表達自己的羨慕。
朱厚照雖也覺得坐在這高樓上感覺很不錯,聽到文哥兒豔羨的話還是哼了一聲。他住的東宮不比這大多了?!
在這種破落地方造棟樓有什麼稀奇的!
文哥兒瞅了朱厚照一眼,大大方方地給王磐介紹起來,說旁邊這小孩兒叫朱壽,這次跟著他出來長長見識。
王磐一聽姓朱就已猜出朱厚照的身份。世上姓朱的人不少,可誰不知道王小狀元是跟著太子南巡的?
不過既然朱厚照沒亮出真實身份,他也樂得揣著明白裝糊塗,叫人上些茶水點心招待文哥兒兩人,並讓自己養的樂師班子挨個上前跟朱厚照他們見禮。
時人愛養年紀小的優童,一麵讓他們學彈唱,一麵讓他們當孌童伺候自己。
王磐是不喜這種風氣的,所以他們家這樂師班子沒有妖妖嬈嬈的傅粉童子,全都是正兒八經的彈唱能手。
王磐轉頭對文哥兒說道:“不知你們想聽什麼?我讓他們唱上兩首儘一儘東道之誼。”
朱厚照立刻說道:“再唱一次那首《朝天子》,就是唱喇叭嗩呐的那個!”
王磐挑眉看向文哥兒。
文哥兒笑道:“這唱詞聽著很有意思,是西樓先生自己填的嗎?”
王磐道:“閒暇之作,不值一提。”
他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因為這首《朝天子》得罪太子,還真叫人再唱了一遍。
坐在這高樓之上聽曲,果然彆有一番滋味。
朱厚照繃著一張小臉聽完一曲,才向王磐發問:“官府攤派下來的徭役真有這樣多嗎?”
王磐沒想到朱厚照竟還能聽出這唱詞講的是什麼。他又看了旁邊的文哥兒一眼,泰然自若地指著城外的江河說道:“這首《朝天子》隻是某日日坐在這裡看著江上舟船往來偶有所感,隨手寫來消遣消遣的小曲罷了。若是這位小友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妨親自去問問江邊那些村落的百姓。”
朱厚照道:“孤……我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