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九十三章 祈願吾妻,左耳康健,永聞……(2 / 2)

心尖意 天如玉 9827 字 4個月前

張君奉默然不語,轉頭招手,幾個隨從進了禪房,胡孛兒跟著走入,關上屋門。

屋裡多點了好幾盞燈,一下亮了許多。

舜音麵朝著關上的門,看著門上映出的幢幢人影。

勝雨走了過來,扶住她胳膊:“夫人去歇一下吧,軍司定會無事。”

舜音抽出胳膊,轉身往外,一手摸到懷間門折子,才想起自己本有一堆的話要問他,偏偏回來後看到他成了這樣。

天黑了,小院中也懸了好幾盞燈,前麵的佛殿卻昏暗。

舜音默默走入,站到正中那尊佛像前。

空曠的殿中燈火飄搖,隻這一尊佛像,依舊寂靜冷清。

她忽然想起曾和穆長洲一起站在這裡的場景,當時他說:“若能讓我祈願實現,我也可以敬他。”

她從不信這些,現在依然不信,靜靜看了片刻,卻還是斂衣跪在了蒲墊上,合十雙手,垂首拜下。

若能讓她祈願實現,她也可以敬拜。

就讓他以為她還沒回來,自己撐過這關。他已經獨自走過許多險關了……

寒風往佛殿內吹,吹至入夜,遠處僧侶們隱約的晚課誦聲早已結束,四周什麼聲音都沒有,後麵的禪房裡似也毫無動靜。

勝雨過來放下齋飯熱茶,又悄然退去。

舜音還跪坐在鋪墊上,眼神自佛像轉去香案,看見案上擺著佛箋,空著的思緒才回籠,想到什麼,起身走近,手伸去佛像蓮座下,摸出一張卷著的佛箋。

是當初他親手寫下,留在那裡的祈願。

舜音展開佛箋,手指一頓,眼神凝結。

“祈願吾妻,左耳康健,永聞吉音。”

禪房裡,穆長洲和之前一樣,被扶著側靠在行軍榻上,由軍醫灌下一口藥汁,又立即吐出,牽引出血跡。

他的中衣已被解開,手臂搭在榻沿,幾處包紮好的傷口都已拆開,剛被火燒過的刀刃刮過一層,血滴下,落入地上鋪著的草灰。

腿上綢褲卷起,幾處刀傷一樣刮了毒,還在滴著血。

穆長洲早已痛醒,一手抓著榻邊,喘氣問:“她是不是回來了?那不像夢……”

張君奉在旁扶著他,皺著眉:“沒有,夫人還沒回來,那就是夢。”

“哐”一聲響,穆長洲剛又被灌下一口藥,驟然吐出,手臂一下脫力,帶落藥碗砸落在地,俯趴在榻邊,急促呼氣、吸氣。

“軍司!”胡孛兒慌張喊。

舜音捏著佛箋,倏然抬頭,心頭一扯,飛快往後走。

用力推開禪房門,一眼看到眼前場景,她腳步一停,才看清他在經受什麼。

“軍司!軍司!”胡孛兒的大嗓門格外刺耳。

軍醫臉色煞白地將人扶著躺回,迅速包紮他手臂傷口:“應當沒事了,隻是藥性太烈,怕軍司撐不過去……”

一名隨從匆匆送了碗新湯藥進來。

胡孛兒怒道:“怕撐不過去還要用藥!”

軍醫已將傷處都包紮好,接過湯藥,猶豫停住:“可、可這是軍司自己的命令,他說要儘快治好,他能熬過去。”

“……”

舜音走過去,接了藥碗。

軍醫一愣,不敢多言。

胡孛兒驚愕地看著她,張君奉在旁白著臉。

穆長洲仰躺著,中衣沾了斑斑血跡,睜著眼,胸膛劇烈起伏,露出滿身斑駁可怖的傷疤,即便此刻已意識不清,也仍忍耐著沒怎麼出聲。

舜音端著藥碗的手發涼,在榻邊坐下,問:“熬過去就能好?”

軍醫回:“按理說毒已清得差不多了,應該會沒事……”

“好。”舜音一手伸去他頸後,手臂用力托起他頸,“我也信他能熬過去。”

盯著他無光的雙眼看了一瞬,她緊緊抿唇,將藥碗遞到他唇邊,頂開他牙關,灌了下去。

藥碗又落了地,碎成兩半。

穆長洲猛然俯身吐出,一手扣緊榻邊,手背青筋凸起,額間門冷汗涔涔。

舜音伸手接住他,他一手抓到她衣擺,躺在她膝上,半垂著眼,喉間門低嘶出聲。

舜音緊緊按著他肩,忽覺他不動了,聲息驟止,眼眸凝固,胸膛也歸於平靜。

她怔住,伸手想去按他心口,卻懸在那裡,不敢落下,手指微微發抖。

張君奉最先反應,催軍醫:“快想法子!”

軍醫上前探了探他心窩,急忙叫人出去煎藥。

胡孛兒已衝出去吼:“再多叫幾個軍醫來!”

所有人都在奔忙。

舜音怔著,一手撫過他唇邊,不讓藥汁流去,一手托著他頸,低頭說:“那不是夢,我真回來了,你不是說等我回來,一切就都好了?”

穆長洲沒有回應,沉沉眼底再無當初的黑湧。

舜音手終於按上他胸口,貼上那些傷痕:“再撐一撐,你已是涼州總管,他們當初不能除了你,現在也不能。”

胸膛裡還有微弱的心跳,緊貼在她冰涼的掌心下,卻似越來越弱。

舜音心沉下去,耳邊莫名翻湧出他說過的話。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質問她是不是忘了還有人在涼州等她,還說即使他死了也要她好好活著……

每次都是他在拽著自己,現在自己卻要拽不住他了。

袖中收著的佛箋掉了出來,飄落他胸前,皺卷著,露出裡麵的字。

舜音低頭,抓著他手,貼上自己右耳,聲顫在他耳邊:“一郎,我右耳也要聽不見了……”

穆長洲已不知多久沒做過郡公府的夢,現在卻就身在郡公府的漫漫長夜裡。

“一郎。”有人在叫他。

他回頭,沒看見家裡人,偌大郡公府空蕩無人。

剛要走,卻看見夜色裡一點微火,似有人在等他。

他緩步走近,看見舉火引路的身影,清冷眉眼,灼灼奪目,正在前麵喚他:“一郎。”

他停住,那果然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耳上忽的一沉,舜音抬眼,被她抓著的手已在她耳上按緊。

穆長洲凝固的眼一動,胸口猛然起伏,終於換過氣來,伸手摟住了她,嘶啞出聲:“彆怕,音娘,我沒事,我死不了……”

有什麼滴落在他胸口,晶瑩滾熱地劃過那些傷疤。

舜音臉貼到他頸邊,心緒倏然回落,伸手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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