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在前往浣衣局的路上遇到了張善。
這位陛下的貼身公公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太後娘娘的恨意就像一把刀懸在張善頭頂,使他終日陰鬱暴躁,走路都沉著臉。
白荷喊了聲:“張公公。”
張善在宮道上停下,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尖著嗓子問道:“白荷姑姑這是要去哪啊?”
白荷微笑:“我丟了條帕子,想去看看是不是落在了浣衣局。”
張善本來也不是喜歡與人交談之人,寒暄幾句,便領著一群小太監離開。
白荷一個人立在長長的宮闕甬道上,手裡拿著一朵花,回頭望了眼。
離開禦花園幾步的功夫,這青灰灰的雲便又覆蓋在重重宮闕上。
皇城的每一寸土地都似乎滲入了濃稠的血,城闕之下白骨森森,風貼著大地卷入鼻腔仿佛也帶著腥味,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白荷想,她到底是不喜歡皇宮的,但她又舍不得如今的榮華富貴。
先給貴人當狗,再把彆人當狗,宮內宮外都是一樣的,誰讓這就是個吃人的世道呢。
白荷眉眼染了絲輕愁,看著自己手上那朵大祭司手指拂過的花,她輕輕一嗅,想顯得自己悲天憫人,可眉眼間那怎麼都掩不去那一絲沾沾得意。
白荷去浣衣局找到了自己的帕子,沒想到竟然是溫皎粗手粗腳洗的時候不小心弄丟的。
看著那個絕望惶恐瑟瑟發抖的少年,白荷想:真可憐啊,其實也就是一件小事,但是她憑什麼放過他?
這跟規矩沒關係,跟她的性格沒關係,怪就怪世道就是這樣。太後娘娘可以輕而易舉要了她的命,她稍微懲罰一個小太監又有什麼錯呢。
於是她打了那個少年十大板,順便讓他洗上好幾盆的衣服,洗不完不準吃飯。
浣衣局到晚上燈火零星,冷風嗚嗚嗚吹,夾雜少年無助的哽咽。
溫皎挨了板子,又餓了一天一夜,現在哭的恨不得斷過氣去。他委屈得肝腸寸斷,不斷擦眼淚。
他想出宮了……
他後悔了……
陛下失蹤,他在楚國皇宮最後一個依仗沒了。外麵鮫人又一個一個發瘋,他如今暴露出純鮫的身份隻會被關起來。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不想死……嗚嗚嗚我不想死……”他雙手掩麵縮成一團,對權力富貴的野心徹底消散。溫皎抬起頭來,眼睛通紅,吸著鼻子決定去找傅長生。
他知道自己對傅長生做了很多過分的事,但是傅長生那麼愛自己,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的,他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竹葉瀟瀟,溫皎怯怯地站到了傅長生住的房屋前。
想起上次不歡而散的場景。
他試圖用幻瞳勾引傅長生,但傅長生並沒有受蠱惑,他隻是在月色下安靜地看了他很久,然後輕聲對他說:“殿下,回去吧。”
他知道那時候傅長生生氣了。
……現在那麼久了,他消氣了嗎?
可是他又憑什麼生他氣呢。
溫皎想著,心裡委屈至極,湧起無名火來。
他有逼過傅長生乾什麼嗎?他又沒拿著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留下來!這都是傅長生心甘情願為他做的!傅長生愛他愛到這個地步,能怪他嗎?
門被打開,一襲黑色便衣的傅長生走了出來。
溫皎忙壓下火氣,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輕聲喊了句:“長生哥哥……”
傅長生腰間彆著把劍,肩上帶著包袱,見到溫皎也隻是皺了下眉:“殿下,我不是說過不要來找我了嗎。”
溫皎見到他就想哭,委屈地衝過去撲入傅長生懷中。
可傅長生隻是把眉皺得更深,往後退一步,恭恭敬敬與他保持距離:“殿下,這樣於理不合。”
溫皎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涕淚連連:“長生哥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長生哥哥,你帶我出宮吧。嗚嗚嗚你帶我出宮吧!這宮裡的日子我快過不下去了。”
傅長生微微一愣,輕聲道:“我今日的確要出宮。”
溫皎驟然瞪大眼,手指驟然攥緊。
——傅長生要出宮?今晚就要出宮?他出去了他怎麼辦?!幸好他來了,不然傅長生就徹底丟下他不管了。
溫皎心中既覺得慶幸又覺得憤怒,厲聲質問:“你真打算就這麼丟下我?!!”
傅長生沒說話,覺得挺好笑的。
溫皎瞪大眼,難以置信:“長生哥哥,你真的不要皎皎了嗎。”
傅長生唇抿成一線,依舊不言。
溫皎僵在原地,他慌得不行,一急便又想著裝可憐哭出來。
傅長生看著他紅紅的眼眶,認真說:“彆怕殿下,哪怕我丟下你,你在這皇宮中也不會活不下去。”
溫皎驟然抬頭,咬碎牙齒:“傅長生,你是非要我死在麵前嗎?!”
傅長生緩緩一笑,平靜說:“殿下,你知道嗎,我最不怕的就是死。無論是自己死,還是看彆人死。”
溫皎臉色發白,他這才想起,傅長生是梁國最年輕的將軍……他上過那麼多次戰場,死亡對他來說是沒用的威脅。
傅長生,連他的死都不在意了。
他真的討厭他了。
“不,長生哥哥……”
傅長生推開他的手,他沒在跟溫皎說一句話,往前走,動作敏捷跳上了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