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一次，對方又叫了一聲。
而樓梨霜也終於聽清了她在叫什麼, 以及, 她是誰。
黑發少女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攝像機：“優姬。”她頓了頓, 也跟著又叫了第二遍, “優姬。”
或許是因為有了其他記憶的沉澱，等樓梨霜再回頭看回憶裡那個一直被自己當做小妹妹的棕發少女仰望著自己的眼神時，她才陡然又心驚地發現了一點。
——優姬，在愛慕著她。
她看著她的眼神裡, 既有妹妹對姐姐的仰望和親近, 也有天生強大的純血種對隻要一場小病就能輕易被奪去生命的人類的小心翼翼的愛護和珍視, 但更多的, 優姬看著她，是一種生活在永夜裡的人對從未見過的溫暖的太陽的追逐和偏執。
但無論哪一種眼神, 她的眸光裡都始終透露出一種不對等的怯劣感。
就好像……她才是那個在純血暴君的羽翼被那雙黑色的羽翼滴水不漏地包裹保護起來的弱小的人類少女。
在樓梨霜的麵前, 玖蘭優姬仿佛永遠不會長大, 仿佛永遠活在過去——她永遠都是那個一無所有的, 眼睜睜地看著養父和兄長為自己建造的象牙塔坍圮塌毀的小姑娘，樓梨霜卻是那個站在她麵前，為她遮去了所有風雨和黑夜。
當那個黑發少女架起雙手撐在她的頭頂時，風雨過去了，黑夜也過去了。
等她再低下頭對著被自己細心地嗬護在保護層之下的棕發少女微微一笑，鬆開手掌, 玖蘭優姬看到的便隻有一道道絢麗的虹光和衝破夜色的光明。
在玖蘭樞和黑主灰閻還在的時候, 玖蘭優姬可以一種天真的近乎愚蠢和殘酷的想法認為那是因為風雨和黑色過去了以後理所當然地就會出現彩虹和陽光。
但他們已經離開她了。
純血種的身份和幼時被封印的回憶就像是命運強行捆綁在她身上的鏈條, 最初的時候，她的確是因為這個身份和自己也有一個如此疼愛自己的哥哥而感到微微的雀躍，但漸漸地，元老院的腐朽，青梅竹馬的遠離，玖蘭李土的蘇醒——所有的一切接踵而來，直到玖蘭樞挖出自己的心臟投入熔爐中鑄就新的武器，她才被當頭棒喝，從日漸沉默的痛苦中醒來。
儘管在沉睡之前，玖蘭樞就已經為她鋪平了所有的道路，坐在玖蘭家主的位置上，優姬最開始的幾年也的確風平浪靜，但漸漸地，她開始覺得茫然，茫然於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存在。
回憶起自己年幼的時候，她從出生起好像就一直在為彆人帶來災厄。
先是因此而死的父母，然後是因她而被玖蘭李土摧毀的黑主學園，最後，是玖蘭樞。
為什麼呢。
優姬問自己。
為什麼她好像隻能給人帶來痛苦。
為什麼她不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少女呢。
為什麼她非要被迫地承擔這一切呢。
在這一遍又一遍的詰問下，蒼白纖弱的血族少女宛如自虐一般任由自己沉溺在那無邊無儘的痛苦和自責中。
她不吸血，也很少走出玖蘭家的大門，如果有人要找她，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都能在花園裡找到她，棕發少女就那樣沒有任何遮擋物地站在花園裡。
大片的玫瑰翻湧在陽光下，它們盛開著，好像下一秒就會取代陽光，綻放在天際，玖蘭優姬常常站在這片花田裡。
除了玫瑰花外，整個花園裡看不到任何品種的花木。
儘管純血種對陽光有著免疫，然而但凡是血族，對這些鮮亮的光線總會有種生理性的反感——哪怕在之前的十幾年裡，玖蘭優姬都是以人類的身份度過的。
純血種這個身份就像是從裡到外，徹底地否定了她的整個過去一樣。
那個以前看到陽光就興高采烈的，最喜歡在午後的時候，躺在草地上懶洋洋地眯上一會兒的黑主優姬就好像隻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個夢似的。
或許是想要證明什麼，又或許隻是單純的自我折磨的贖罪感所致，優姬越來越喜歡在正午太陽最猛烈的時候站在盛開的花田裡，任由陽光直直地曝露在她的皮膚上。
然而燙灼的陽光落在了身上，血族本能的厭惡感升起時，她卻隻對自己越發地感到厭惡，隻加倍地讓自己站在陽光下，由此惡性循環，玖蘭優姬對自己的厭惡越發地如鯁在喉。
血族少女半是瘋狂半是脆弱，她的眼神無時不刻地流露著痛苦，可心臟卻是麻木的，好像已經停止了跳動——她就像是一朵明明行將就木卻被人強行扭曲生長下來的病態薔薇。
就是在這種時候，好像隨時都會如同虛影之下的泡沫一樣碎開的玖蘭優姬在那座塵封已久的地下室裡，遇到了自此往後被她深深眷戀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