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梨霜現在在考慮一個哲學問題。
到底是應該就這樣平平凡凡的度過自己作為普通人類的一生, 然後再也沒有然後呢, 還是選擇永恒漫長到也許會讓自己覺得痛苦的生命。
在體育祭結束後, 原本沒有多少波瀾的生活也恢複了平靜，一切都好像和以前沒有區彆，但如果一定要她在現在和以前中找出些不同來的話，那大概就是這座本來空落落的, 隻有她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上學,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房子終於有了人氣，終於從單純的「房子」變成了「家」。
但這種陪伴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樓梨霜也不知道。
她隻有這短暫的一輩子，看得到儘頭，卻看不到來世，誰也不知道她這一世結束後到底是還會入輪回呢, 還是像掉落在湖麵上的漣漪一樣碎開。
回憶在記憶深處慢慢地蘇醒過來, 正是想起了那麼過去, 這使得樓梨霜反而越發無法放下了。
齊木楠雄篤定地說過她不會死，而事實上, 他們也確實想到了辦法, 並且明明白白地把選擇權擺在了她麵前——是選擇漫長的幾乎看不到儘頭的永生呢，還是轟轟烈烈的絢爛一瞬。
但無論是她選擇了什麼，他們都會尊重她。
就連有著無儘歲月的純血之君和禍津神都表示自己不會乾預她的決定。
“那如果我選擇隻活完這一輩子呢？”樓梨霜問他們。
“那也很好。”純血種無論春夏秋冬總是帶著森森涼意的手掌貼上她的側臉，曾感受過那無邊無際的時間所帶來的狼狽和壓抑的棕發少年低下頭，用同樣冰冷的唇瓣碰了碰戀人的額頭, 吐出的聲音和氣息混在一起，低柔綢繆，“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尊重她的所有選擇。
哪怕，她又將拋下他一個人。
不知怎麼的，樓梨霜忽然想起記憶裡，那個樣貌明明還正值風華，眉眼卻一片蒼蒼的少年，那個以為她再也不會醒來，從而選擇永眠的純血之君。
思緒被記憶稍稍模糊，樓梨霜有些恍惚地問出聲：“如果我離開了，樞君要怎麼辦？”
“如果，你離開了。”他回答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玖蘭梨霜，那麼同樣的，它也不會再有玖蘭樞。”他會永遠陪著她，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分開他們。
就好像他曾經做的那樣。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喉頭不自覺地啞了起來：“如果。”她這麼說著，“如果，我還有轉世呢。”
“那不是你。我愛慕的人，我的妻子，永遠都隻有一個人。”所以，儘管那是她的轉世，但於他而言，那也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因為他的梨霜從來都隻是此時正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哪怕那是她的轉世。
他愛慕的那個人，從來都是那個在上帝神像前盈盈一回身，對著自己粲然一笑，背棄了自己全部的信仰去愛他，給予了他萬分的理解、鼓勵和信任，無論什麼時候也始終陪伴在他身邊的黑發修女。
純血之君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承載著戀人靈魂的替代品，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哪怕是她的轉世。
凝視著戀人，純血之君的眸光始終都是溫柔而憐愛的。
樓梨霜定定地回視著他，唇瓣動了動，最後卻仍是什麼也沒說。
“是我的話。”禍津神嘟嘟囔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樓梨霜轉過頭，就看到夜鬥將雙手交叉著枕在腦後，“無論是不是轉世，隻要是櫻，那就足夠了。”
無論是第一世時那個拉著他的手，帶他看儘世間溫柔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信徒，還是第二世時那個懵懵懂懂，卻義無反顧地守在他身邊，哪怕是自己遍體鱗傷也不願出手傷害他的神器少女，亦或是此時這個站在他麵前早已忘記了一切，卻仍是百般縱容著他的黑發少女。
無論她到底轉世成誰，轉世成什麼樣子，大家小姐，落魄幽魂，普通少女——但隻要那是她，那就足夠了。
隻要那是她，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和精神能纏著她，再度締造新的關係。
“我會一直一直等著櫻的轉世。隻要有人記得我，那我就永遠也不會消失，這麼一直下去，說不定到時候我就變成大福神了！”想到這裡，夜鬥不免洋洋得意起來。
他就好像現在已經變成了大福神似的挑起眉來倨傲地掃了一眼其他人，“到時候我再找到櫻的轉世，櫻肯定會對我這個有著一億兩千萬站在所有神明巔峰的夜鬥神一見鐘情的，然後我們就締結神魂，再然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夜鬥忽然紅著臉扭捏了起來，“嘿嘿嘿。”
他傻笑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一把握住了一臉懵逼樓梨霜的手，“很好，那就從現在開始提前培養我們轉世後的感情吧！”
不知道話題怎麼突然變轉到這裡的樓梨霜：“……誒？”
齊木空助笑眯眯地：“雖然說隻要有人記得就不會消失，但我還有聽說，除了名氣極大的幾位神明外，一般信仰力不足的神明好像重傷了，就不會有換代一說了，會直接魂飛魄散的樣子呢——所以說，現在在這裡先把夜鬥君乾掉的話，沒有了以後，那麼夜鬥君現在也用不上和小梨提前培養感情了吧。”
黑子考慮了一下，沒什麼表情地舉了下手：“附議。”
的場靜司則是拖著下顎一笑：“抹殺神明啊——我還真是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呢，還真是個大難題呢。”嘴上這麼說著，可看著某人唇角淺淺的笑意卻根本感覺不到這問題到底難在哪裡。
“你們這是針對！”一把抱住了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的樓梨霜，夜鬥就像隻看到主人要去摸彆的貓的炸毛貓，牢牢地把主人鎖在懷裡不讓她有伸手的機會，同時還齜牙咧嘴地去恐嚇身邊其他的貓，讓他們離自己的主人遠點，“是對真愛的蔑視！是對真情流露的侮辱！”
[這不是真情流露。]齊木楠雄語氣淡淡的[是性|騷|擾。]
“你這個麵癱的四眼仔是想打架嗎！”
眼看著禍津神連袖子都挽起來了，樓梨霜忙乾笑著攔住他：“總之，先把話題轉過來吧。”雙手主動圈上了神明的腰身，樓梨霜栽入他的懷抱。
夜鬥一愣，而後就看到自他懷裡仰起臉的黑發少女露出笑容：“如果，是和你們一起的話，那麼即便是再漫長的生命對我來說都可以接受。”宛如夜明之後的第一縷晨曦。
凝視著戀人眼眸中全然的篤定和信任，向來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禍津神喉頭忽然一啞，沉默地看著樓梨霜許久，他喑啞的聲音才響起：“會很漫長。”
“恩，我知道。”
“也許還會很痛苦。”
樓梨霜莞爾一笑，卻沒說話。
夜鬥將她抱緊，掩在少女肩窩處的唇瓣動了動，聲音輕若蚊蠅：“櫻說不定會後悔。”
樓梨霜就這麼任由他抱著：“關於後悔這點，我也不能給夜鬥明確的保證，因為要說以後到底會怎麼樣，我也不清楚。未來的我是否會因為這個決定而覺得痛苦，覺得後悔，這些我都不能保證。”而後，她以那樣寬容而眷戀的神情回抱住了麵前的神明，聲音同樣輕輕的，卻很堅定，“但是，我能向夜鬥保證一點，那就是我現在不後悔，所以。”她抬起手，捧著正抱著自己的神明的臉，一笑，“要一直在一起啊。”
近距離觀看戀人笑靨的夜鬥：“……”
下一秒，禍津神就猛地彆過臉，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
唔啊！他的櫻太可愛了！
不明所以的樓梨霜：“……？”
其他男人冷嗬了一聲便極有默契地把某人擠開了。
樓梨霜眨眨眼：“那個，夜鬥——”
齊木空助笑眯眯地截住了她的話：“夜鬥君大概是最近上火了，不用在意。”
“啊，我——”
這次是齊木楠雄截住了她的話：“既然說了要一直在一起，那就從現在開始負起責任來。”
“責任？”什麼責任？
在戀人茫然又奇怪的眼神下，齊木楠雄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懂了嗎。”
唇上那點倉皇的熱度還沒完全消散，樓梨霜愣愣地眨了下眼睛，然而還沒等她後知後覺地發覺超能力者剛才動作的真實目的，的場靜司就已經伸手把她拉了過來。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我要做什麼？”樓梨霜問他。
齊木空助輕輕唔了一聲：“倒確實有需要你做的事情。”
關於這個問題，他們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了，如何維持靈魂的永恒不滅的答案樓梨霜也已經聽他們說過一次了——那就是成為神明。
信仰不斷，神魂不滅。
隻是之前他們提議的是弑神，但現在他們卻有了一個更加穩妥的方法，那就是分享神格。
神格是神明的力量核心，神明隻有擁有神格才能被稱之為「神明」，沒有了神格的神明就會隕落。
神靈的絕大部分力量都依賴神格運行，神格也是神靈吸收並利用信仰之力的必要工具，對於神明而言，神格的存在可以說是無比重要。
以人之力弑神先不說會受到神罰，就是從隕落的神明手上搶到了神格，如何將神格完美地融入樓梨霜體內就又是一個問題。
比起擁有神格，他們更在意的是樓梨霜的安全，弑神這條路走不通後，他們便很自然地選擇了另一條路。
“但是就算是分享神格，也不會有神明願意就這麼把神格分給我吧。”樓梨霜問道，神格本來就是力量核心，分給彆人不就相當於自行削弱力量，而且也還不知道把神格分給普通人會出什麼事，怎麼會有神明願意做這種事。
然而赤司卻道：“隻要有足夠的價值，想要達成利益交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作為商人，赤司深諳此道。
樓梨霜反應了一下他的這句話：“難道說……你們已經找到有願意把神格分給我的神明了？”
“恩。”赤司也不賣關子。
回想起暑假時他們神神秘秘好像確實在忙著什麼的樣子，樓梨霜有些擔憂：“是誰？”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讓一個神明將作為自己力量核心的「神格」分享一半給她，那絕不是簡單的什麼代價就可以實現的。
因為好奇心不多，再加上天生就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所以那個時候即便他們神神秘秘的舉動引起了她的注意卻也沒有讓她繼續深究下去的打算，直到現在，樓梨霜才開始覺得有些後悔。
伸手拉住了紅發少年的衣角，樓梨霜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唇瓣張張合合，她最後卻仍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從她的神情中輕而易舉地讀出了她的想法，赤司下意識地柔了柔眉眼：“沒關係，也不是付不起的代價。”
確實不是什麼巨大的代價。
利益交換最主要的就是看準對方需要什麼，神明高高在上，不理眾生，看似好像什麼也不需要，但實則不然，他們也有著需要的東西，那就是信仰。
平安京時世界明暗未分，人鬼妖神雜相共處，那個世代於人而言雖然危險，可對魑魅魍魎、妖鬼神佛來說卻是一個信仰與畏遍地的黃金時代。
有信仰才有神明，有畏懼才有妖魔。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神明亦或是妖魔都變成了一本本的話本，被當做了兒童讀物或是成年讀本，沒有人相信，失去了虔誠和畏懼，神明和妖魔也就沒有了力量。
“所以作為交換，我們會為那位神明提供足夠的信仰。”這種事說白了就是宗|教|信|仰，屬於文|化特征的一種，如何建立一條恰當的產業鏈這種事對上輩子在商業翻滾的赤司而言算不上什麼難事，他早就已經擬定了一份計劃書，就算他現在年紀尚小，對自家的資金還沒有完全的掌控，但有玖蘭樞在，他同樣也能得到足夠的資金注入，同時陰陽道那裡有的場靜司作為交涉，他也不用擔心自己會礙了陰陽道中哪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