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柳陽縣五平公社柳樹大隊第二小隊忙得熱火朝天。旱地裡的豆苗長得綠油油的,一簇簇綠豆莢飽滿結實。肥料下得足,野草跟著冒了出來,狗尾巴草都快豆苗高了,大家夥埋頭苦乾,勢要除去地裡‘潛伏的敵軍’。
遠處一陣腳步聲逐漸打破了這片寧靜,那黑布鞋底也不知用啥料子納的納了幾層,踩到泥土地上隔著老遠都能聽見聲。剛有人這麼尋思,來人的真麵目就顯現在大家眼前。
打頭的是個國字臉男人,身高一米七出頭,穿著軍藍色工裝,扣子扣的一絲不苟,衣服上不見一個褶子,他的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灰色工裝的人。
再往腳上一看,嗬!皮鞋!難怪踩在地上的聲那麼好聽……踏實響亮。
瞧著三人裝扮與他們這些灰頭土臉的泥腿子天差地彆,再者又是一副殺上門準備算賬的模樣,地裡忙活的人沒敢上去打招呼,好奇地看他們想乾啥。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路口,忽然有一人說了一句,“公社人保組的孫組長?”
說話的是前大隊長他兒子,前大隊長去縣裡彙報工作時帶他兒子去過好幾回,來來去去認識幾個公社辦公的人不奇怪。
“公社人保組的??他來我們二隊這旮旯乾啥?”接著有人驚訝地接了話。
大家夥乾活乾久了都暈暈乎乎的,難得有個腦子清醒的拔高了聲音,“我們隊不是有人犯錯了吧?”
想明白這茬子,眾人後知後覺地吸了一陣冷氣,回憶起前幾年有人從那出來後向他們普及過:公社人保組,那可不是個好地方,進去後能把你皮給折騰掉一層,出來檔案上留底,以後子女都要蒙羞。
“誒?他們往陸家去了!!陸家犯啥事了?陸家老二不是剛救了個城裡姑娘嗎?”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都杵在那納悶呢。
好奇心完全戰勝了那點對人保組的恐懼,有人加快了速度幾下弄完這塊地,背起鋤頭忙跟了上去。
陸家門口剛鬨完,孫荷花送走一波人,冷汗還黏在背上,她轉身臉色落下來,就剛才那大人物要吃人的模樣,老二救的人彆說給老三占點便宜了,不被他們記恨就不錯了。
想到房間裡暈著的老二,前景光明的老三,孫荷花心思轉了一大圈,臉上漸漸浮現怒氣,腦子琢磨著讓老二餓一頓,反正又不是沒餓過。
至於他還病著,會不會餓壞,她壓根沒考慮過。
孫組長找來的時候,她一隻腳剛踏進院子。
孫組長公事公辦的語氣,朝著孫荷花道,“叫你們家裡的人都出來。”
孫荷花的肚子裡的氣咻一下脹起來,她轉身就要罵,一看這眼前的人就是公家人,話到了一嘴一噎,脖子粗紅。
孫組長將腋下夾著的一本看不清封麵的書拿在手上,黑黝黝的臉龐看不清情緒,打量了她一眼,命令的語氣,“趕緊的!”
孫組長的陣勢更不像她一個老婆子能惹得起的,孫荷花抖了下身體一個字憋不出來。
村子裡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了,隨便指個人都知道他是誰誰誰家的,跟哪些旁人沾親帶故。因而孫組長這麼個臉生的人過來,不少好奇的人過來湊熱鬨了,這麼多人擠在那,平常孫荷花早就開罵了。
她心中忐忑,鼓起勇氣正要再問些啥,抬起頭見他不耐煩的神色,心裡咯噔一下,老臉愣是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在,都在呢,我叫他們出來。你們是來辦事的吧?”
孫荷花暫時沒想到家裡有人犯法啥的。
孫組長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孫荷花緊張地朝著院子裡叫了幾聲,瞧見他手臂上的紅袖章,心裡打鼓,原本想要解釋他們一家人辛辛苦苦乾活不偷一點懶,爭做勤奮標兵,結果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陸紅兵是最早出來的,瞧見院子裡的場景,趕緊將煙杆子彆到後褲頭,手在褲子上緊張地擦了擦,“這?”
老百姓怕官是一貫的傳統,更何況孫組長來者不善的樣子。
孫組長瞥了他一眼沒說話,等了一會院子裡人基本到齊了。
他身後的人立馬將一本泛黃的本子遞給他,本子上夾著的鋼筆刷亮刷亮的,一看就是高級貨,陸紅兵還是年輕時做地主家的仆人時在大少爺書房裡見過,他眼睛一下子就舍不得移開。
不知誰喊了一聲,“吳隊長來了!”
吳向前,是他們柳樹大隊的隊長兼書記,監督他們的生活工作,偶爾開展思想教育工作。
吳向前每個月總要跑幾趟縣城去彙報工作,公社人保組的孫組長,他認識啊,正是因為這樣,吳向前才緊張,柳樹大隊這麼窮,不是為了公務誰沒事會跑這裡來?
吳向前匆匆忙忙跑過來,打著笑臉,“孫組長,你這是?要不先去隊裡喝喝茶?”
孫組長打開那本泛黃的本子,看見來人臉色緩和了些許,拒絕道,“不用了,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不過今天這事,我不得不擾了。”
孫組長又恢複了嚴肅的樣子,吳向前內心咯噔一聲。
他掃了一眼院子裡的人,略疑惑,“你有兩個兒子?”
孫荷花緊張,“對,”話沒說完她又搖頭,“不,”
說著,她推了老大一把,讓他把病得不知死活的老二拉出來,省得拖累了他們。
如今院子裡正站著她大兒子陸誌軍,大兒媳婦錢月梅,以及三兒子陸誌海,神色微不耐煩的小女兒陸月琴,老大的兩個孩子還在外麵玩沒回。至於老二,上午救了那縣裡的姑娘,發燒正在床上躺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