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敬則則走過場似地張羅了一下早飯後, 回到屋中景和帝卻已不見了蹤影,丁樂香正在擦拭灰塵,見敬則則進門趕緊道:“公子出門去了, 說是約了人談生意,在外頭用飯。”
敬則則點點頭,“他不吃, 那咱們一塊兒用吧。”
丁樂香還有些不好意思,卻耐不住敬則則堅持。
飯才過半,從天邊卷過來的烏雲, 頃刻間便覆蓋了上方, 讓晨光晦暗如黃昏,幾個炸雷響過,狂風大作, 黃豆大小的冰雹便兜頭落了下來。
敬則則擱下碗筷, 有些擔憂地走出門, 招了留下來保護她的侍衛魯天霸道:“公子出門時,可穿戴雨衣和雨笠了?”
魯天霸道:“回小夫人,公子出門時, 這些東西高先生都備了的, 隻是不知道會下雹子, 怕雨笠不抵事, 不過公子身邊的人肯定會護著公子躲開的。”
也隻能如此了, 敬則則問一句也就想圖個心安。
因著天色不好,所以敬則則今日也沒出門, 靠在榻幾邊看了半日的書, 丁樂香則在一旁和華容一道做針線。
好容易挨到黃昏時才見景和帝走了進來, 臉色有些蒼白, 嘴唇顏色也暗淡,敬則則心道不好,趕緊讓華容把一直溫在灶上的薑湯端過來,伺候皇帝先喝了,又忙活著給他換乾燥溫暖的衣裳、鞋襪。
“不妨事,就是受了點兒涼。”沈沉道,卻任由敬則則捉著他的左手,替他輕輕摩挲,試圖給他增點兒暖意。
沈沉抬眼看著站在一旁的丁樂香,“你父親的事我已經查清楚了,也聽那驛站附近的村民說前些年有出沒盜墓賊的事兒,都是新墳被扒。”
丁樂香一陣臉紅,愧疚地低聲道:“都是,都是迫不得已。”
沈沉點點頭,“也難為你一個弱女子了。放心吧,你父親的命案我保證水落石出。”
誰知這話音才落,門外便響起了嘈雜聲,客棧小二一臉慌張地跑進院子來,“公子爺可不好了,楊驛丞的管家帶著縣裡的衙役來抓人了,說你們綁了他家的逃奴。”
丁樂香聽了臉色瞬間慘白,還打了個哆嗦,敬則則碰了碰丁樂香的手臂,“你彆擔心。”
說話時沈沉已經起身,敬則則本想跟著出去看看的,卻聽他回頭道:“你彆出去。”
敬則則便隻能乖乖地退到窗戶邊,從窗戶縫裡往外瞧。
因為帶著衙役,所以那群人在客棧裡幾乎通行無阻,就這麼闖進了院子裡。
領頭人依舊是那日那尖嘴猴腮嘴上長毛的老鼠男,隻是氣焰比那日囂張了不少,進門就喊打喊殺,“快把人給爺交出來,要不然送你們進大牢吃板子去。”
沈沉站在廊下,本就頭痛欲裂,此刻更是怒火燒心,對禦前侍衛郭瀟使了個眼色,郭瀟立即一個縱身跳進院子,對著那老鼠男就是一耳光,打得他跌倒在地,一張嘴一顆牙就落了出來,滿口的血。
郭瀟嘴裡還嚷道:“嘴巴給老子放乾淨點兒,也不瞅瞅這是什麼地兒,容得你撒野?”
老鼠男可是打聽過之後才來砸場子的,這院子裡的人跟他們大老爺和大大老爺都沒關係,這會兒被一巴掌打倒在地,立即尖叫道:“給我狠狠地教訓他們!”
敬則則在窗戶後歎息了一聲,“又這樣,一上來就打打殺殺。”她看得都覺得乏味了。
丁樂香見敬則則一點兒也不緊張,不由好奇道:“小夫人,你就不怕麼,他們帶著衙役來的,那太尊的三姨太就是驛丞的女兒。”
敬則則道:“怕什麼,這是附郭之縣,不是還有府尊在麼?大不了咱們去翔南府告狀。”
丁樂香滿口苦味地道:“府尊大人麼?他……”
敬則則回頭道:“怎麼府尊也牽扯在這裡麵?”
丁樂香低聲道:“縣尊大人為了討好府尊,聽說把自己的兩個愛妾都送去伺候上頭了。”丁樂香有些羞恥地道,“還是一龍雙鳳。”
敬則則聽明白了,卻趕緊斥責道:“他算什麼龍鳳,你彆亂用詞。不過如今這官場如此汙糟麼?有這樣的醜事兒,怎麼巡檢、巡按,還有各觀察使、觀風使都沒上奏過啊?”
“官官相護,自然沒人會上奏。”丁樂香道。
敬則則心下黯然,都說如今是治世,皇帝更是宵旰勤政,卻沒想到吏治依舊如此敗壞。
敬則則正出神呢,院子裡的打鬥卻已經接近尾聲。景和帝這一次出門不僅帶了大內侍衛,還將收服的一名江湖高手宋子義帶著的,那些個成日隻知道吃喝嫖賭的衙役和打手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
可是打家丁事小,打衙役卻事大,這是真要坐牢房的事兒。早就有看熱鬨的人跑到縣衙搬救兵去了,不多會兒竟然調了一隊衛所軍過來。
這可真是大事了,連敬則則都覺得是大事了。
敬則則的父親是定西侯,是靠軍功封侯的,所以她對這方麵的事兒比較清楚。衛所軍的調派隻有各省提督軍事的總督或者巡撫才有資格,還得給出手諭以備查,然眼前的情形,一個驛丞,或者一個縣令居然就調動了衛所軍,這實在是駭人聽聞,此事若是不查清,隻怕社稷危矣。
果不其然,原本不想暴露身份的景和帝,對旁邊的大學士張玉恒使了個眼色,便亮明了身份。
張玉恒往前一步用洪亮的聲音道:“爾等膽敢以下犯上?此乃當朝天子,爾等還不放下兵器速來見駕?是想謀逆麼?”
院子裡的人都驚呆了,哪裡能想到皇帝會微服到這個地方來?有那大膽的還想質問景和帝是不是假冒的?卻見郭瀟等人已經亮出了禦前侍衛的金牌。
那老鼠男當場就嚇趴下了,屎尿都屙了出來。
屋子裡的丁樂香也驚呆了,她萬萬沒想到,俊美倜儻,儒雅而不失威嚴的恩公居然就是當今天子。
既然表明了身份,景和帝自然不能再在客棧裡住下去,很快南翔府的府尊就喘著氣兒跑進了院子,膝行到沈沉跟前請他移駕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