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彆,龔鐵蘭怕隔著帳子診脈,這年輕的太醫醫術不過關的話把敬則則的病情給耽誤了,因此做主撩起了簾子。
鄭玉田便看到了這位昔日景和帝的寵妃。即便是在病中,也有那西施捧心的傾城絕世,巴掌大的小臉,讓人一見生憐。他看得有些癡了,聽到旁邊的咳嗽聲才回過神來,心中尷尬,當下隻裝得剛才是“望聞問切”中的“望”。
“娘娘麵色發白,嘴唇烏白,此乃受寒而至。娘娘夜裡可發汗了?”鄭玉田問。
華容道:“昨兒夜裡發了一陣子汗,頭上都沒那麼燙了,誰知後半夜又燒了起來。”
鄭玉田點點頭,“能發汗就好。”他拿出脈枕,兩隻手換著把了會兒脈,然後起身道:“娘娘脈浮而緊,浮則為風,緊則為寒,風則傷衛,寒則傷榮,榮衛俱病,當先發其汗才是。”
說著走到華容事先準備好的筆墨跟前,開始蘸墨寫方。
龔鐵蘭上前去看,隻見開的是麻黃、桂枝、甘草、炙杏仁、生薑等。彆的看不懂,看到生薑卻明白,這就是發汗之藥。
鄭玉田將藥方交給龔鐵蘭,又把煎藥的法子囑咐了,“服藥後,娘娘若是出了汗這藥就停下。我明日再來給娘娘把脈。”
“多謝小鄭太醫。”因宮中還有一名鄭太醫,乃是鄭玉田的大伯,所以龔鐵蘭喚他為小鄭太醫。
敬則則這病約莫十日上頭才徹底好了。龔鐵蘭對著她道:“這次真是多虧小鄭太醫醫德高,也沒因為咱們秀起堂偏遠就推三阻四,日日都來給娘娘你診脈,所以才好得這般快呢。”
敬則則也是覺得這位小鄭太醫很不錯,沒有宮裡頭習以為常的跟紅頂白。“醫者父母心,這位小鄭太醫的確是名良醫,難怪年紀輕輕就選入了太醫院。”
正說著話呢,鄭玉田便背著藥箱走進了秀起堂,看到敬則則在茶室裡煮茶,上前行了禮,“娘娘大好了?”
敬則則笑了笑,“多謝小鄭太醫,你醫術高明,所以本宮這病就好得快。昨兒還覺得有些軟呢,今日醒過來時,卻覺得神清氣爽,想來是全好了。”話雖如此,敬則則還是對鄭玉田做了個對麵請坐的姿勢,將手伸了出去,示意他再次診脈。
鄭玉田低著頭謝了,脫了鞋子爬上茶室的蒲席坐下,取出脈枕,也不敢看敬則則的眼睛,全身心似乎都隻盯著她雪白的手腕。
“娘娘脈相平和,沉穩有力,的確是大好了。”鄭玉田收回手道。
敬則則將手邊剛剛溫下來的茶替鄭玉田斟了一杯,“外麵天熱,小鄭太醫喝杯清茶再走吧。”
鄭玉田不好推辭,有些誠惶誠恐地道:“多謝娘娘賜茶。”
敬則則眼尖地發現低著頭的鄭玉田耳根子都紅了,心想這人雖然在太醫裡算是年紀小的,但也有二十七、八的樣子了,想來早已是妻妾滿屋,兒女成群了,怎的還如此害羞?
待鄭玉田走後,龔鐵蘭上前道:“娘娘賞了銀子給小鄭太醫就是了,又何必親自斟茶給他?若是叫人傳出去,隻怕會有閒言閒語。”
華容低頭道:“姑姑,娘娘要做的事兒,奴婢哪裡攔得住?不過娘娘帶了水性極好的順喜一道去,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吧?”華容這話說得自己都不大確定。
“娘娘為什麼這個時候去劃船啊?大白天去不好麼?”龔鐵蘭說著就往秀起堂外麵走,華容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
“娘娘說這幾日沒吃什麼肉,就想著去長湖撈小蝦吃,說是明兒要給咱們做什麼醉蝦。”華容也是饞了,被敬則則三言兩語就給忽悠得暈頭轉向。在秀起堂不是說吃不飽,也不是就饞那麼點兒好東西,以前敬則則得寵時,華容也是吃過不少山珍海味的,不過她打從心眼兒裡覺得還是自己娘娘這兩年搗鼓出來的吃食最是美味,禦廚都比不上。
龔鐵蘭氣得打了華容的肩膀兩巴掌,“你,你和娘娘真是氣死我了,成日就為個吃字。”
龔鐵蘭趕到長湖邊時,敬則則已經笑容滿麵地滿載而歸了。她瞧見龔鐵蘭,遠遠地就揮舞起了手臂,待上了岸,敬則則就迫不及待地道:“姑姑,你看我和順喜今天網到了多少小蝦,明兒你們可都有口福了。”
龔鐵蘭見敬則則膝蓋以下的裙擺全都濕了,袖子也全部濕濕地貼在了手臂上,簡直是沒眼看,跟個鄉下村姑似的。“娘娘!”
敬則則上了岸之後也是有些嫌棄地提溜了一下自己濕漉漉的裙子,“唔,我這樣子可不能讓其他人看見了,姑姑,咱們趕緊回去吧。我和順喜是騎馬來的,這樣,姑姑我來帶你,順喜你帶著華容一道。”
如此回到秀起堂,敬則則自然張羅著沐浴更衣,龔鐵蘭一肚子訓人的話也就沒處說了。
第二天就聽著敬則則半刻鐘三遍地問那些小蝦子可吐乾淨了臟東西,可有死了,一個早晨就見敬則則前前後後忙著喂兔子,看蝦子。
快到黃昏時,敬則則又讓順喜把她埋在前院棗樹跟下的紹興黃酒挖出來。
“哎,多虧那會兒本宮有先見之明。這幾壇子酒還是本宮受寵時,皇上賞賜的貢酒呢。本宮那會兒想著埋在水芳岩秀的樹下,待兩年後來啟。誰知道後麵發生了許多事兒,但好在這酒還在,如今又挪到了秀起堂來,可得珍惜著喝,若不是為了做醉蝦,本宮還舍不得挖出來呢。”敬則則抱著酒壇子不撒手,足見是真愛。
龔鐵蘭從敬則則手裡半拿半搶地把酒壇子取了出來,一看敬則則那晃晃悠悠的樣子就知道這位昭儀娘娘偷著喝酒了。酒量不好,還挺愛這一口的。
華容上前去扶敬則則,敬則則推開她道:“我沒醉,腦子裡清醒著呢,我讓你準備的配料準備好沒有?我要開始做醉蝦了。”敬則則擼了擼袖口。
醉蝦其實特彆好做,繡花針長短的小蝦洗淨用黃酒悶上,把醬、醋、糖、胡椒、芫荽,此外還有一個不常見的小紅椒,這是道南進貢的,避暑山莊的“憫農園”裡嘗試著栽種了一點兒,不過人人都把它當觀賞植物,敬則則在家中時卻聽道南那邊的仆從提及過那小紅椒。所以讓順喜去憫農園裡偷了幾根兒。
這種獨家配方加進“長湖醉蝦”這道菜後,直接導致當晚秀起堂的米飯不夠吃。
龔鐵蘭尤其突出,嘴巴上念叨敬則則不思進取成日就想著吃,但就屬她吃得最快。那長湖小蝦,放入嘴裡仿佛爆珠濺玉的口感,清脆鮮甜,醉醇芳潤,她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蝦。再加上敬則則調的醬汁更是出神入化,所以平均下來人人都吃了兩碗以上的米飯。
敬則則捧著下巴,臉上帶著癡迷的笑,“我一早就知道好吃,隻是不知道長湖的小蝦居然如此鮮美,嗯,明晚我再去撈幾網子。”
“娘娘!”龔鐵蘭這是典型的擱下筷子就要開始數落人。
敬則則撫了撫額頭,誇張地道:“啊,不行了,頭有些暈,看來是有些醉了呢,華容,快扶我去沐浴。”結果敬則則喊了半日沒有人回應,低頭一看,卻原來華容已經醉倒在一旁的榻上了。這丫頭更貪吃,連醉蝦的湯汁都拿來下飯喝掉了,二十年陳釀的花雕不醉才怪。
就這麼著,秀起堂主仆的日子在吃吃喝喝裡就到了皇後生辰的前一日。
華容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那明晚你準備獻什麼藝啊?”
“明兒跳舞、唱歌的肯定多了去了,本宮彈琴好了。”敬則則道。
龔鐵蘭在旁邊聽著就蹙了蹙眉,“娘娘的琴藝雖然絕佳,可那等場合,難免會不如唱歌、跳舞來得熱鬨。”
“本宮又不是賣藝的,要那麼熱鬨做什麼?”敬則則垂眸道:“何況,在皇後的壽宴上太出挑也不是好事兒。皇後娘娘性子雖然好,但也不是沒脾氣的人,再且壓過祝賢妃也不好。”
龔鐵蘭點點頭,“娘娘說得是。”
“姑姑,等荷塘裡的蓮藕收了,咱們今年做藕粉糕吃吧。”很快敬則則的念頭就又轉到吃食上去了,讓龔鐵蘭很是無力。
到了皇後生辰的正日子,清舒仙館前頭已經紮起了鮮花牌坊,避暑山莊的各處院子樹上也都係上了紅綢花,玉芝雲堤的沿途掛上了各色彩燈,隻等晚上華燈燃亮,就能照耀清舒仙館前的整個湖麵。
各處伺候的宮人也全都換上了紅色宮服,看起來喜氣洋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又要大婚了呢。
皇後坐在清舒仙館的寶座上,春風滿麵地受了眾妃嬪的叩拜。敬則則起身時見她臉上難得地帶上了一絲紅暈,瞧著氣色好了許多,看來皇帝這一招還真是用對了。
“賢妃你就彆多禮了,小心肚子。”謝皇後今日對祝賢妃格外地寬容,笑得也格外燦爛。
祝新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臣妾哪裡就那般嬌氣了,今日是皇後娘娘的好日子,臣妾祝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這話是尋常賀壽的話,但從祝新惠嘴裡說出來就有些不對勁兒了。因為今日之前,皇帝從不曾如此為皇後祝壽,今日之後的明年恐怕也未必有今日之盛,且皇後的身子能否拖到明年這個時候也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