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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人也知道展艾萍懷孕了,秦豔芳聽說她懷了雙胎特彆高興,“恭喜恭喜啊!”
這會正是清明前後了,秦豔芳道:“原本還想找你一起去采鬆花,做鬆花糕的。”
“去啊,怎麼就不能去了。”展艾萍想著這又不是什麼重活兒:“到時候我再帶個伴。”
把沈麗清也叫上,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去。
展艾萍發現沈麗清這個人,是個貪念美麗風景的文
藝女青年,但她貌似……也是個死宅。
沈麗清還沒有被安排工作,每天就在家裡待著,也不怎麼出去兜圈子,每天就收拾收拾院子,在菜地上瞎瘠薄撒點種子,不痛不癢的佛係養雞養鴨。
她在家裡也不乾彆的,就看看書,愛看,間接性努力撲騰一下,間接性懶癌發作,王有理工作忙,一天回來的時間也少,王有理不在家的時候,沈麗清就隨便對付,有時候自己燒菜,有時候就托人幫忙去食堂打飯。
這種一點一線的宅家生活,對於沈麗清來說,大概跟在滬城也沒有多大的區彆,甚至比在滬城更加舒服,因為生活空間更加廣闊,一出門抬頭就能見到綠色的風景。
最大的區彆就是,每次看完後,她就坐上營區的車,去城裡圖書館裡借書看,心情好的時候,她就打掃一下家裡的衛生。
她跟王有理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倆都有點理想主義,同樣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至於行動上就……
展艾萍去邀請沈麗清:“要一起去采鬆花嗎?”
“好啊!”沈麗清一口答應了,她來這好幾天了,還沒怎麼出去逛過,來這裡之前,雖然在腦海裡幻想了一大堆,但真正要做的時候,她又懶得去做。
王有理白天工作忙,也不管她,隨她在家裡乾什麼,沈麗清就在家裡看看故事看連環畫,家裡還有收音機,她就聽聽音樂唱唱歌。
她也沒有什麼焦慮和壓力,王有理是軍人,除了買煙外,基本沒有開銷,而沈麗清,她也就是一個愛看書看報看連環畫的愛好,也費不了什麼錢,家裡還種了菜,開始養了雞鴨,光是王有理的工資供兩人生活,已經綽綽有餘。
沈麗清很習慣現在的日子,王有理白天不在家正好,隻有晚上回來,晚上她就跟王有理聊聊自己白天看過的書和連環畫,把有趣的片段跟他聊聊,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王有理也很滿意娶了個這樣的媳婦兒,不整事,晚上夫妻倆聊聊文學,看看月亮,數數星星,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隻有李玉霞覺得匪夷所思。
李玉霞跟自己的丈夫張政委道:“滬城來的媳婦都這麼好嗎?我看她們明明都是大城市來的,這麼快就習慣了,夫妻倆吵都不吵一下。”
讓她這個婦女主任很沒麵子!
李玉霞還以為王有理這一對,起碼也要鬨點矛盾意思意思,誰知道他倆也過得十分平靜。
平日裡她連沈麗清的鬼影子都看不到,她也從來不麻煩婦女主任。
張政委也覺得很納悶:“這些年輕的男軍官,很會找對象啊。”一個個的,家庭十分和諧。
李玉霞翻了個白眼:“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這樣的老軍官,就不會找對象嗎?”
張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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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鬆花的三個人約好了日子,三人上午行動,之後就在醫院裡做鬆花糕,展艾萍和沈麗清一起出門,到了地方,秦豔芳站在路口向她倆招手。
“這會兒風景特彆好,還有油菜花田,好大片油菜花,咱們一邊看風景一邊過去吧,展醫生你身體要緊,咱們也彆走山路險路,就在大路上走走,隨便看看,咱們就采幾棵路邊的鬆花。”秦豔芳對周圍比較熟,那幾棵樹她都已經盯緊了。
聽了她描述,沈麗清滿是憧憬:“油菜花海啊,真想看看,小秦,附近有湖嗎?咱們有空閒一起去釣魚啊!”
沈麗清十分期待野外垂釣。
秦豔芳十分疑惑的看著展艾萍:“……小沈跟你一樣,都從滬城來的?”
展艾萍點頭:“是啊,她很期待這樣的田園生活。”
秦豔芳:“……”就挺傻的。
“小沈,你來這一段日子了,習慣嗎?”詩人
嘴裡的種田跟現實的種田可不一樣,現實乾農活太累了。
“習慣啊。”沈麗清道:“我最喜歡的詩人就是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秦豔芳:“是、是嗎?”
“是啊。”展艾萍笑:“她當然習慣了,她來這就沒怎麼出過門,她種的菜,也跟她最愛的詩人一樣。”
沈麗清睜大了眼睛:“什麼?”
展艾萍:“草盛豆苗稀。”
三個人一同笑了起來,沈麗清自己都笑得肚子疼:“我們家老王回來會幫我拔草。”
那是王有理實在看不過眼了。
沈麗清道:“萍萍,你說話真有趣。”
秦豔芳道:“我還挺羨慕你倆的,愛情啊。”
她讀書的時候也談了一個對象,好幾年了,兩人畢業分在不同的地方,至今都沒結婚。
“什麼愛情啊?”
秦豔芳道:“難道還不是愛情嗎?小沈,你啊,膽子可真大,人家萍萍,青梅竹馬的感情,才跟小顧千裡迢迢來這,而你,你才認識多久,筆友,你就——”
“嗐——”沈麗清擺了擺手:“我就覺得挺合適的,人各有誌。”
“人家那些個滬城來的知青,哪個不是恨不得馬上回城,做夢都想回城。”
沈麗清滿足道:“我覺得還挺好的,沒人管著,自由。”
從這幾天的日子來看,沈麗清還算滿足如今的生活,她在滬城也不是很快樂,生活居住空間狹小,一家子擠在一起,隔壁家吵吵鬨鬨,孩子的哭鬨聲,夫妻打罵聲,簡直令人煩不勝煩。
更讓她難受的,是她的母親。
每天她母親都煮了難吃的鹹菜稀粥蘿卜乾,還一定要沈麗清吃,大清早就把人喊起來吃早飯,不吃就要挨罵,平日裡多看書,也要挨罵,多聽了一會兒收音機,也要挨罵。
現在她結了婚,跟王有理在一起可舒服了,王有理大清早走了,沈麗清想睡到什麼時候,就能睡到什麼時候,根本沒人罵她懶,她想乾嘛就乾嘛,想看書就看書。
就是那軍號聲總是把人叫醒,不過對於沈麗清來說,也不算是問題,被軍號聲叫醒,她照樣倒頭就睡。
這種無憂無慮沒人管的日子可舒服了。
沈麗清意有所指道:“你也可以找個工作忙的丈夫。”
展艾萍:“……”還真就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秦豔芳:“哈哈。”
“這麼漂亮的風景,真是迷人啊。”沈麗清深深吸了一口氣,來到滇省之後,她才發現自然的魅力是如此的美妙。
每天能看到五彩雲霞,遠遠能看見峰穀連綿,這些樹木一棵棵高聳參天,白日裡看流雲萬裡,夜裡繁星璀璨,月華美得驚人。
尤其是遠離了那些嘴碎的“七大姑八大姨”,耳朵都清淨了。
秦豔芳仍然不太理解她的腦回路:“那你天天出門看風景,風景雖然很美,奈何看久了,也膩了。”
再美麗的風景,也留不住那些拚命往城裡擠的人,秦豔芳談的那個對象,他也想往城裡跑。
“一個月出來玩一次就挺好了。”沈麗清樂嗬嗬的,她跟那些閒不住的人不一樣,她特彆閒得住,一杯茶,一塊餅,一本閒書看一天。
就這麼一個月出來一次,這樣的風景她才看不膩。
“萍萍跟顧營長,才是真正的愛情。”沈麗清承認自己也是有私心的,陳圓的勸說是一回事,實際上她自己也想找個清淨地方,加上王有理這個人還不錯。
展艾萍:“什麼愛情不愛情的,不如采鬆花。”
她跟這些文藝女青年不一樣,她就實際點,飯桶,愛吃。
說著說著,她們已經走到了地方,幾棵大鬆
樹,鬆樹上掛著成熟的黃色的花穗,有點像麥穗,但比麥穗膨脹許多。
三個人用剪刀忙活,很快就弄了一大筐。
“這麼快就采完了。”沈麗清意猶未儘,感覺十分沒有成就感。
展艾萍道:“你要沒儘興,以後一起去山上采菌子。”
秦豔芳道:“等幾天潑水節啊,小沈也可以出來玩。”
沈麗清搖搖頭,她對潑水節不感興趣,不想被潑一身水,她就想采菌子:“采菌子,是去山上撿蘑菇嗎?”
“差不多吧,這邊山上,蘑菇很多。”
“那可太好了,有沒有什麼技巧。”
秦豔芳道:“雞樅菌跟白蟻洞在一起,記住白蟻洞的位置,去看看有沒有長出菌子就行了,雞樅窩子每年發幾次,那地方挖久了,就會形成明顯的土坑,也挺好找的。”
雞樅菌靠吸血白蟻巢長大,兩者共生。
“咦,是嗎?”
展艾萍道:“小心彆采到毒蘑菇。”
哪怕不算是毒菌子的見手青,知名“見小人”菌子,很容易使人中毒,見手青的問題是,必須要煮熟,生的有毒,熟的沒毒,半生半熟那就要中毒。
野生菌是真好吃,很多人哪怕不惜中毒也要吃,就比如這見手青,有個跟見手青相關的笑話,一家子吃了全中毒,剛從醫院回來,把之前的見手青二次熱了下,又全家中毒回去。
也是這會兒山上的野生菌多,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要是等到以後,那就不能隨便亂采了,有些是人家“祖傳”下來的“采菌點”,外人來沒機會的。
三人采了鬆花回去,在醫院裡做成了鬆花糕,周醫生友情讚助了些蜂蜜,“最近油菜花開,我得了些菜花蜜,來嘗嘗,味道很不錯。”
“好啊,謝謝周醫生。”
切成小小塊的鬆花糕,上黃下紅,上麵是鬆花粉,下麵是紅豆,上麵的鬆花就跟裹了層蛋皮一樣,聞起來帶有淺淺的鬆木的香氣。
上麵的鬆花有點微微苦澀,下麵的紅豆沙則是油潤綿密的,兩者搭配的恰到好處,不膩也不寡味。
周醫生嘗了下,嫌棄道:“還是你們的手藝不佳,這紅豆粘牙。”
秦豔芳:“我就喜歡吃粘牙的。”
展艾萍吃著開心,飯桶什麼都能吃,“帶點回去給我家老顧嘗嘗。”
沈麗清:“我也帶些回去給老王嘗嘗,你們這醫院真有趣,要不我來你們醫院養豬吧。”
“你少來。”
沈麗清:“我瞧著這邊還有去山上放豬的。”
展艾萍:“你還想去山上放豬?小心被野豬給拱了。”
“我也就是說說。”沈麗清表示自己隻是思想上的巨人,她隻喜歡幻想,沉迷幻想,幻想完了之後,就爽了。
她不太想工作。
——能多躺幾天是幾天。
展艾萍和沈麗清各自帶著一籃子鬆花糕回去,在家屬院還遇上了下班的何玲玲,何玲玲當老師,每天要上課,假期不多,而展艾萍上一天休一天,沈麗清直接沒工作,兩人算得上清閒。
“何老師,要嘗嘗鬆花糕嗎?”
“不用了。”YushuGu.
何玲玲見到了她們倆,就覺得是傻姐帶著傻妹。
這兩人好好的滬城不待著,偏生要跑到這裡來,而且還邪了門了,隔壁家顧晟和展艾萍這對從小打架的青梅竹馬,他們倆不吵架,已經夠不靠譜了。
而王有理那家,純屬筆友變夫妻,這麼奇奇怪怪沒怎麼相處就結成的夫妻,他們倆居然也不吵架。
邪了門了,沈麗清每天還美滋滋的。
何玲玲的男人謝述跟王有理工作上經常有接觸,據謝述說,王有理稱自己跟妻子很恩愛合
適,他們每天充滿靈魂和思想上的共鳴。
見鬼的思想共鳴。
因為這事,何玲玲和謝述又吵了一架,因為謝述讓何玲玲跟沈麗清多學習學習。
何玲玲回到家裡,想起剛才拒絕的鬆花糕,又有點後悔,她肚子是餓了。
她跟謝述都不會做菜,每天等著吃食堂。
隔壁家的展艾萍似乎很會做菜,但是人很懶,總要等到很晚才燒菜,丈夫回來也沒個熱飯吃,還要再等等,等他們做飯的時候,何玲玲家早就吃完了,哪怕嗅到了隔壁家的菜香,也不饞,畢竟吃飽了。
但是——為什麼隔壁家做菜越來越香了?
即便不饞,肚子也不餓,謝述也開始鼓動何玲玲學做菜。
做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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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水節過去了,展艾萍也沒去湊熱鬨,她懷著身子,終究要注意著點,醫院知道她懷孕,也不讓她上夜班了,所以她就多上兩天白班。
鄭銅,也就是那天早產兒鄭雪梅的父親,時不時會來醫院一趟,送點柴火和芭蕉杆子,或是幫忙喂豬,也幫著給醫院的菜地施肥。
展艾萍和郝院長讓他不要來了,他也不聽,就這麼雷打不動的放下。
這些日子,來找展艾萍接生的人少了些,走出去,村民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展艾萍尋了個熟悉的鎮上大嬸子打聽。
那個大嬸子悄悄跟她說:
“展醫生,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聽了彆介意啊。”
“現在私底下,就有人說,說……說你是從大城市來的妖怪,說你會妖術,還會定身術,是很多人親眼見過的,說你給人接生,實際上是要吃人家的……”紫河車。
也就是胎盤。
在古代傳說裡,紫河車就是一些邪祟愛吃的東西,據說吃了能貌美養顏,青春永駐。
展艾萍當真是無話可說:“……”
“這話也有人信?”
那嬸子搖了搖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是破四舊的時候,雖然明麵上禁止,架不住人家就在背後裡說,一傳十,十傳百,說的人多了,法不責眾,抓不著。
一般人嘛,那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哪怕不信,心裡也犯嘀咕,畢竟這會的文盲率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