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這不合規矩。”
林福笑道:“阿婆,我無官無職,又是女郎,但有疏、議、表、對,該遞交民議司才對,遞到政事堂也是不合規矩的。”
既然皇帝都有口諭來,還守這規矩乾嘛。
這國朝,皇帝就是最大的規矩,他說好,那些規矩通通不重要。
再說了,遞交政事堂的話她還怎麼夾帶私貨,讓幾個執宰瞧見,哐哐將她的奏表一頓刪減猛如虎,她還不得吐血。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有些事,不用我教,你自己懂的。”老夫人叮嚀道。
“阿婆,您放心。”林福笑眯眯。
莊子上的收成陸續報回府中,收成都還不錯,林福拿到數據統計了一下,看到列出來的對比表格後眉頭皺了皺,叫人去將各莊子上送來的按她要求種的麥子拿來。
一個莊子一個莊子的仔細看過,林福嗬一聲笑了,轉頭去找老太太。
田有上中下之分,地力不同,能有的產出亦不同。
林福為了試驗她的精耕細作之法在不同土地上的成效,特意將侯府所有田莊分成三部分,選取當中上中下不同地力的田耕種。
她將事情吩咐下去,又有老太太在其中發話,想著應該沒人敢敷衍了事了。
卻是她太過於理想了。
大部分田莊管事還是誠實的,幾個奸猾混在其中想必是以為她看不出其中差彆來,作假都不作得真一些。
“最典型的就是這個姚安莊,作假也不用點兒腦子,他那塊貧瘠得都快趕上沙漠的地,還能給我一畝收一石三鬥!厲害了,他那塊地怕不是灑過菩薩的楊枝甘露,這是要上天啊!”
林福嘲諷全開。
她帶著這麼多人精耕細作的地一畝也就收了一石三鬥有餘,旁邊對比的農婦侍弄的地一畝收了一石還差一點點。
怕是姚安莊的管事根本就沒把她的要求當回事,根本就沒辟出一塊地來用她的方法種,等臨了要交差,就打聽了府中的情形,拿出一石三鬥麥來哄騙她呢。
“另外幾個我也懶得舉例說明了。”林福把謄抄的一份產量統計表給老太太,幾個明顯有問題的都圈了出來。
“府裡老夫人親自吩咐的事情都敢敷衍,鬼知道這麼多年還有什麼沒有瞞著府裡。怕不是養了幾個蠹蟲,若還仗著侯府之勢欺壓平民……嗬,上一個因縱容惡仆被禦史台彈劾的是鴻臚寺卿,要不是有人力保,現在就已經貶謫到某個偏僻之地當個司馬了。”
林福
...
最厭惡的事情有二:一是手賤摘科研作物,讓科研人員多年努力功虧一簣;二是對待任務敷衍了事,不誠信。
不願意做可以先頭就提出反對意見,答應了卻敷衍了事的最是可惡。
更何況這裡是古代,侯府千金跟田莊管事還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主仆關係,主子吩咐的,你敢這樣敷衍,很好……
既然你想上天,那我一定讓你與太陽肩並肩!
老夫人看到這數據,麵黑如鍋底。
誠如林福所言,家有惡仆,聽之任之,早晚有一天會反噬主人。
聶氏戰戰兢兢坐在圈椅上,就怕老夫人拿她出氣。
這些年府中中饋皆是她主持,田莊管事也是向她交賬本。但她萬萬想不到那些忠厚老實的莊子管事竟內裡藏奸,她也是被蒙蔽了的。
聶氏神色莫測的看了林福一眼,不想被敏銳的林福抓了個正著。
“嗬……”林福哂笑。
聶氏咬了咬嘴唇。
林福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事先就說過,我讓他們這樣做,是要研究小麥高產之法,收集樣本和數據用的。若方法得當,受益的也是莊子上的農戶和佃農們。隻是讓他們辟出一兩畝地來按我的方法精耕細作,是很難的事情嗎?居然是這樣敷衍我!”
“所有耽誤我研究的人都得死!!!”林福直接炸了。
聶氏猛地抬頭,不可思議道:“你怎麼能這樣說,你這是要草菅人命啊!”
林福看都懶得看她,對老夫人說:“阿婆,這件事和那些人都必須儘快處理了。”
老夫人點頭,她亦是如此認為。
聶氏道:“都處理了?那些管事可都是咱們府裡的世仆,不過是一時糊塗沒有儘心罷了,其中一個還是老太太陪嫁過來的人!”當然其中也有她陪嫁過來的人。
“你也知道那隻是陪嫁!”林福煩死了,“還一時糊塗沒有儘心,我看你才是真糊塗!這種欺瞞主家的刁仆惡仆,不處理了,還留著讓他過元日嗎?要等到父親和兄長因惡仆滋事而被彈劾,發配到苦寒邊塞,你才知道後悔嗎?!”
聶氏被震懾住,呐呐不敢言。
她囿於一塊四方天地固步自封,格局太小,對官場上的事不太懂,也沒什麼政治嗅覺。一麵覺得林福是誇大其詞,一麵覺得萬一成真還怎麼辦。
李敏月看完林福的統計表,折好,對老夫人言:“祖母、母親與那些管事多年感情,你們恩慈,他們卻拿捏這份恩慈欺上瞞下,實是心腸壞透。我知道祖母、母親到底念著多年主仆情分有些不忍,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看似疥癬之患,焉知不會成為彌天大禍,若祖母信得過我,就交由我來處理此事,可好?”
“你、你到底新婦進門……”聶氏也不知同意還是反對了,她被林福剛才一頓吼,吼得慌了神。
林福涼涼道:“一個人聰明不聰明,能不能做事,能不能把事情做好,跟年齡從來沒有關係。有的人年輕,卻多智近妖;有的人老了,卻一輩子沒活明白。”
李敏月看向林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她雖進門才一個多月,但早就看明白府中情況,對每個人的性格也把握有七成。
林福平日雖然對母親和林嘉蕙都不客氣,在家中從來不會喚一聲“母親”,都是喚“聶夫人”,但若她們不惹她的話,她其實是不愛搭理她們的。
她學習君子六藝,親自下地種田,搗鼓滅蟲草藥,不時還能看到她拿著書看得入神,前兒個就瞧見她看《管子》。
忙忙碌碌,但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還真沒空搭理無關緊要的人事物。
這次怕是真的氣狠了,說話都是用吼的。
“阿婆,此事就該交給大嫂處理,定能圓滿完成。”林福滿心都是氣憤情緒,淤堵在心,無處發泄,在臨變態之際,忽然就靈機一動,來了一手騷操作,建議道:“像大嫂這樣完美的人,我覺得府中中饋應該交給她來主持。由大嫂當家,保證不偏不倚,每個人都會被照顧到。”
老夫人驚了。
聶氏驚了。
李敏月也驚了。
“哇哦,我真是說得太有道理
...
了,不愧是我。”林福啪啪給自己鼓掌,站起來朝老夫人福了福,“阿婆,您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保證既不吃虧又不上當。我先去把我的奏表補完了,阿婆,好好考慮喲。”
轉身又跟李敏月福了福:“大嫂,此事就拜托給你了,一定要讓他們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右手五指從小指依次緩緩收攏握拳,典型反派動作。
最後看向聶氏……
“嗤……”
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