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戶者,王役不供,薄籍不掛。
周太.祖奪天下後,吸取前朝教訓,天下百姓按人丁給田,田畝自行耕種,按丁口征稅服徭役,對高齡老者以優待,對鰥寡孤獨以撫恤,並對因戰亂而失去家園的流人以救濟。
曆太.祖太宗朝,天下底定,人心凝聚,百姓們有了土地,生活逐漸步入正軌,不再流離失所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安定下來的不僅僅是平民百姓,還有權貴以及寺院。
權貴、寺院這些特權階層是可以不繳納賦稅的,如此一樣,他們自然希望土地越多越好。而這些特權階層顯然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農民手中的土地搞到手,謝淩雪曾經的夫家鐘家被擼,其中有一項罪名就是賤買土地——如何能賤買,當然是威逼脅迫。
或天災或人.禍,總之就是土地兼並日益嚴重,許多農民無奈將自己手中的土地交給權貴,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沒了田產,生活更加拮據,衣食無著還如何向朝廷交賦稅?
可朝廷也需要運轉,沒有賦稅怎麼辦?地方官收不齊稅績效不達標被申飭貶官怎麼辦?那就隻能壓榨平民百姓了唄!
許多活不下去的百姓被迫放棄戶籍逃離家園,或依附權貴寺院做個包身工,或逃亡山林成為流人勉強能維持營生。
然而逃亡山林的流人並非《桃花源記》當中描述的那樣“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那其實是一群缺衣少食、掙紮在死亡線上的可憐人。
流人們逃離於官府管轄之外,是不用考慮賦稅勞役的問題,乍一看是能自給自足。然細想,他們也得不到官府的保護,往好了說是淳樸,往壞了說是原始。且一片山林能容納的人口是有上限的,沒有鹽、藥、鐵等必需品,四周野獸縱橫,可想而知生活質量有多低。
這樣的日子一旦久了,逃戶多了,流離分散,十至四五,可謂不安,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爆發農民起.義,一個王朝走向窮途末路。
——“臣謬膺大任,不能使倉府殷盈,戶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貪濁,使陛下臨朝軫歎,屢以為言,夙夜慚惶,不知啟處。伏思當今要務,莫過富國安人。夫君無民,無以保其位;人非食,無以全其生。故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頃年已來,頻有水旱,菽粟不能豐稔,黎庶自致煎窮。且無益之事繁,則不急之務眾;不急之務眾,則數役;數役,則人疲;人疲,則無聊生矣。州縣懼罪,據牒即征。逃亡之家,鄰保代出;鄰保不濟,又便更輸。臣恐逃逸從此更深。
是以太上務德,以靜為本;其次化之,以安為上。檢察偽濫,搜括逃戶,置勸農判官,並攝禦史,分往天下,所在檢括田疇,招攜戶口。其新附客戶,輕稅入官。則官無侵暴之政,人有安樂之心,居人則相與樂業,百姓則皆戀桑梓,豈複憂其逃散而貧窶哉!”*
林福的這封奏表一送達政事堂,便使得政事堂的相公們震惶,搜括逃戶、檢括田疇,此舉可想而知會觸犯到多少權貴的利益。
“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黃起大搖其頭,感慨。
林尊可不樂意聽這話:“年輕人自該有如此朝氣,勇往直前,難道滿朝上下都像我們一樣畏首畏尾就很好了?!”
黃起吹胡子瞪眼,可惡林尊,真當他聽不出來是在說他畏首畏尾?
“盧某覺得此法甚好。”戶部尚書盧虎很讚成,“諸公以為呢?”
尚書左仆射孔察說:“好是好,然檢括天下田疇的話……誰來主持合適?”
幾位相公們都沉默了,此事觸及了權貴的利益,還有那寺院的寺田,查不查、如何查也是個大問題。
政事堂將奏表批注後遞到皇帝的禦案上,皇帝看過後,深感林福這奏表寫到他心坎上了,逃戶問題一直是國朝的附骨之疽。
至於主持此事的人選……
皇帝,心頭一動,腦中立刻浮現出幾個他認為合適的人。
早朝上,皇帝提出徹查天下逃戶,果然沒有人敢出來應下此事,除了戶部尚書。
然後皇帝就點名了,讓楚王秦峰負責此事,以皇子親王之尊與諸權貴周旋,就看這些權貴是否頭鐵到無法無天。
若是秦峰辦事不利,就讓秦峻和秦嶠去頂上並善後。
隨即,門下省下發詔書,三百六十一州檢括田疇、招攜戶口。
定下:逃戶隻要在詔令下達後半年內自首,便可重新成為編戶齊民,回不回家鄉都行,並會重新分配土地給予耕種,且免其五年雜役,減免一定的賦調。同時,在編之民五年內也減免一定程度的賦調。
若是在規定期限內沒有自首的,一旦抓到,那就會被打成苦役了。
詔令一經下發,百姓莫不振奮,權貴豪商們莫不惶惶。
勸農判官與監察禦史散入天下十道,楚王秦峰也帶足了人手啟程前往揚州,先徹查那些揚州彆院的逃戶和田疇,賤買的、不當強取的通通不算,收歸官府,且還要按其罪責大小追責主家。
-
林福四年前初下揚州,一路所聞所見,便有感逃戶、土地兼並問題,後牧守揚州一年,更是感其問題之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