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遠將顧元白放在了床上,房中宮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田福生眼含熱淚,他小心翼翼地脫去聖上鞋襪,褲腳層層卷起,腳腕處腫起來大包就落入了眼中。
聖上腳踝本就纖細,一旦腫起就顯得可怖得很。薛遠低頭看了一眼,眉頭一皺,心道不好。
顧元白麵無表情地看著門外,不到片刻,就有匆忙腳步聲越來越近,張緒侍衛帶著禦醫進來為顧元白療傷,在他們身後,是一進門就跪倒在地薛將軍。
薛將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心中荒涼一片:“聖上,臣請罪。”
兩名禦醫洗淨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顧元白腳,這腳如同玉石雕刻藝術品一般,此時受了這些傷,兩名禦醫看著都不由皺眉,有些無從下手。
“薛將軍請什麼罪?”聖上聲音聽不出喜怒。
薛將軍頹敗地道:“聖上在臣府中受了驚嚇,龍體受了傷,臣萬死難辭其咎。”
顧元白道:“朕倒是覺得巧。白日和親王派人給朕送了一碗鹿血,卻被小廝不小心灑在窗前。深夜就有惡狼循著血味探進了朕院子,還是在人人都睡著、侍衛們也疲倦不堪時候。更巧是,朕偏偏在這個時候醒了,還正好遇上了這兩匹狼。薛卿,朕都覺得這是天意了。”
薛將軍額頭汗珠滑下,又是深深一叩頭。
薛遠跟著跪在他父親身後,聖上沉默不語時,整個房中都落針可聞,守在這侍衛摸著腰間大刀,看著薛府人目光冰冷且凶狠。
先前顧元白讓薛遠抱他,那是對薛遠下馬威;現在說這一番話,則是對薛將軍下馬威。
薛遠跪在地上,臉色陰沉。
天下哪有這麼巧事,但偏偏就這麼巧發生了,若是知道不可能,薛遠都要懷疑是聖上算準了那兩匹狼深夜會出現在院子裡,所以才故意出現在那裡。
深更半夜,薛府卻一片驟亮。和親王小廝連同薛府奴仆跪成一片,張緒侍衛長沉著臉和屬下們一個個盤查。
一炷香後,張緒侍衛派人壓著滿臉驚慌薛二公子到了聖上麵前,他自己則上前幾步,側耳在聖上耳旁小聲說著事情經過。
顧元白眉頭一挑,瞥了薛二公子一眼,又悠悠放了下來。
薛二公子是個蠢貨,知道自己今天不被允許麵聖之後就嫉妒死了薛遠。府裡那些狼都是薛遠養寵物,狼群被薛遠訓得聽話極了,每日飯點都知道跑到薛遠院中邀食。今日聖上下榻薛府,薛遠沒有時間喂食狼群。薛二公子就升起了一個壞主意。
深夜趁著眾人熟睡時放出兩匹狼,讓饑餓它們自己跑去薛遠院中,它們沒肉吃,就會咬人,如果將薛遠咬傷了,薛遠那廝明日就不能麵聖了。
到時候薛府唯一健康兒子就剩下薛二公子,薛二公子這麼想了,還真就這麼乾了。
但是他沒想到是,餓了一天惡狼半路就被鹿血味道吸引,直接拐到了顧元白這裡。
真是個蠢貨,顧元白心想。
但這樣蠢貨放在薛將軍府裡,他還是挺喜歡。
顧元白揮退了閒雜人等,才讓張緒同薛將軍說了事情經過。這樣丟人事一點點被聖上身邊侍衛說了出來,薛二公子臉色漲得通紅,簡直無地自容。
薛將軍呼吸逐漸粗重,他眼睛瞪大,直直盯著二子不放。
薛遠冷笑出聲。
良久,薛將軍仿若瞬息之間蒼老了許多,他憔悴無比地朝著聖上一拜,“臣多謝聖上體恤。”
將其他無關人等都驅走,至少這可笑事不會被傳眾人皆知。
顧元白這個時候反而和顏悅色了起來,他歎了口氣,道:“薛卿,何必如此?既然朕知道這隻是一個巧合,自然不會多做追究了。”
聖上腫起來腳腕就在眼前,看著就觸目驚心,薛將軍不敢多看,每看一眼都是內心譴責。他目中含淚,鏗鏘有力道:“臣幼子犯下如此大錯,聖上想要如何懲罰都是理所當然,臣不會有半句怨言!”
“臣未護好聖上,臣同樣有罪,”薛將軍兩行熱淚流下,“養不教乃臣之過,臣也甘願受罰。”
薛遠客氣道:“狼是小子狼,小子自然也有罪。聖上如今崴了腳,若是需要,小子可陪侍在聖上左右,聽候聖上調遣。”
三人之中,唯獨他語氣淡淡,薛二公子聽他說完這句話,竟然抖了一抖,差點被嚇尿了褲子。
這等醃臢事捅到了聖上麵前,已經讓人兩股戰戰,再怎樣請罪也不為過,隻要能讓聖上不厭棄薛家,薛將軍什麼都能做。
當他聽到薛遠話時,立刻認識到這是一個重獲恩寵機會,先前聖上還專門派宮中禦醫來為遠哥兒醫治,這豈不是說遠哥兒已得了聖上另眼相看?
薛將軍緊跟著就道:“臣這犬子筆墨紙硯不可,但一身武藝卻尚可入眼。聖上如今腿腳不便,犬子雖比不得宮內侍衛,但至少也能出一把粗力,聖上若是不嫌棄,那就讓犬子進宮陪侍聖上吧。”
薛遠笑著嘴角一僵,頓時顯出了陰惻惻弧度。
聖上惡劣極了,他裝作思索模樣,片刻後才麵勉為其難道:“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吧。”
田福生及時道:“薛將軍同兩位公子快去歇息吧,聖上也該安置了。”
待人走了,顧元白才緩緩靠在了床上,方才禦醫正在為他上著藥,每碰一下便有刺痛感襲來。禦醫眼觀鼻鼻觀心,一心一意、片刻不敢停,顧元白就一直忍到了現在。他靠著床架,見人沒了,才忍耐不住地悶哼一聲。
薛遠已經走至了門外,卻還是聽到了這一聲悶哼。他不由回首看了一眼,床帳擋住了聖上容顏,但聖上雙手卻緊抓著身上衣衫,將那身屬於薛遠綢緞衣裳捏出一道道深長皺褶。
聖上從頭到腳都在忍耐,蔥白指尖也透露著克製之意,即便疼得厲害了,也隻是隱忍地繃緊了手指。
薛遠眉頭倏地皺起,他移開了視線。
這衣服他還得穿,可彆給抓壞了。